ANATAnoOMOCHA

貴方のオモチャ🧸

Running away from home

14.不速之客(下)

汉江水面跃动着加利福尼亚海湾般的光泽,在明媚的阳光下尽情唱着歌谣,随着风时而低声絮语,时而高亢呼啸。 那具死尸真的是从这清澈的水面下浮起的吗?一边肿胀着一边腐烂,如一只皮划艇,靠臃肿不堪的身躯破开沉重的水压,“哗——”地从水底冒出了头,又不知花了几个日与夜,在江水中沉沉浮浮,摇摇晃晃,就这样乘夜风而来,迎着晨光着了岸。 但是,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死亡就发生改变。 分明早已是老生常谈了,却还是叫人气馁。 朴志晟想,就算把这个范围缩小至整个首尔,还没有裤裆大的首尔,也并不会因为某人的死亡就有所改变。哪怕,是总统,抑或是某个诺贝尔得奖者。都只是轻易地葬送,跟漂浮在江面上顺流而下的白色垃圾一样。 那么,如果死的那个人是他呢? [如果死的那人是我…如果是我,只会更凄凉无趣吧。] 他暗暗在心中自嘲,早起的寒气也似侵入了这幅身体般,让他不禁打起寒颤。 让首尔有所变化的,是能轻松炸掉麻浦大桥的强力炮弹,从平地升起直至大气层的蘑菇云,台风、暴雨、地震、海啸、龙卷风,巨型陨石的跌落,兴许还有瘟疫和战争。一定要是不可抗力,不可抗力要像一只巨人的足从首尔蔚蓝的天空轰然而降,轻而易举就踏裂整个大地,摧毁所有街道,把牢不可破的营垒搅得天翻地覆,只有这样,首尔…才会出现裂痕,兴许只有如此,首尔才会改变。 朴志晟怔怔站在玻璃窗前,他熟睡后的脸颊,变得苍白生涩。上一秒苏菲漫不经心地对他说,她说:“大概是谋杀案吧。”,正因为这语气太平常了,朴志晟也平静地望向窗外,远眺至对岸,直到看见警示灯在白日里依旧扎眼闪动着,他才明白事件发生了。 “谋杀案吗……?”比起震惊和恐惧,油然而生的反而是不可思议。过分投入的朴志晟,双手抵在身前紧压在窗上,随即玻璃窗上出现了他清晰的指纹。 虽说是谋杀案,却听不见警笛的嘶鸣,只能看见如同蚂蚁般大小的警察们,聚集于地面,相互交流攀谈着,有人在指挥,也有人蹲在地面勘察。这让朴志晟想起了国小时,学校组织参观博物馆的经历,隔着厚厚的玻璃,嵌在石板上的那条远古鱼类标本,将嘴巴大大张开,露出核人的獠牙,分明是死亡前在拼命嚎叫些什么,但当他小心地把耳朵贴在玻璃上时却什么都听不见。就好像被不知从哪吹来的怪风吹跑了似的,朴志晟一下子迷失在参观的队伍里,茫然立在人群之中。完全没有实感。他用手揉了揉眼睛,再将目光抛向远处。不管是玻璃罩里的标本,还是谋杀案这种事也好。哪怕亲眼实见,也像假的一样。 “出动了这么多人,看来是个不小的案子。不知道明天的日刊会不会报道呢。” “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朴志晟眉头紧皱,低声自语起来。 “你被吓到了吗?所以才想让安迪你来看看啊,这样的场景可不是每天都能见到的。” “怎么样壮观吗?” 怎么能用“壮观”这样的词呢,朴志晟歪了歪脑袋,无法赞同苏菲对尸体打捞现场的形容,却也无法反对。这样大的阵仗,出动了警力、医力甚至惊动了电视媒体,确实充分可以被称作“壮观”了。 “壮观是壮观,但不觉得心烦吗,就连到了最后一刻也闹得无法安宁。看到了吗?那群见了肉就扑上去,像鬣狗一样的记者们还围在警戒线旁拍个不停呢,明明尸体早就运走了,也不知道在拍个什么?” 顺着苏菲手指的方向看去,残影般抽象的人形正站在江堤之上。朴志晟又将眼睛虚眯起来,又窄又小的视野下晃动的黑影和人形重合起来,变得明亮,为首的女记者面对镜头在滔滔不绝说些什么,挤在她周围前来看热闹的市民在拉长的警戒线外圆包了一圈,是很混乱的场景。 朴志晟将压低的眉舒展开,不再注视窗外。 刻意要自己抽离出来的他,装作洒脱的模样,抽抽鼻子:“烦人的家伙们。”他说。 其实这话违背了他的本心。 他看到的窗外世界,再混乱喧哗,也掩盖不了死亡肃杀猛烈的气息,淡淡地铺开在每个人的脸上,疑惑的迷雾笼罩在了每个人身周。连他也轻松不起来。 “所以,我才绝对不要落到这个下场,死在那些鬣狗眼前太不值了。”苏菲的一支烟已经燃尽,她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夹在指间。在她的脸上总是挂着舒展从容的笑容,哪怕在这个时候也是。 朴志晟却看见她拿着烟的手在抑制不住地抽动,像被电击了一般。 “我们约定好的价格是两千万是吗?” 苏菲仰起下巴看向朴志晟。 “是的。” “打进他们给您的那个账户就行了。” “我会再给你五千万。”苏菲长长地吸进最后一口烟再呼出,最后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什么?”朴志晟有些吃惊,怀疑是自己错听了。这要是小费的话……也给得太多了,完全溢价了,照平时,就算他自己全拿也不可能有这个数。 “这笔钱会直接打进你的账户。你给我的那个是会所的法人帐户不是吗?这五千万不会经过法人帐户,会直接打给你。” “但是,安迪。”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说着她不顾朴志晟惊愕的表情,从他身侧走过,双膝直接跪在绵软的地毯上,屈身从床底拉出一只鳄鱼皮行李箱。 这时的朴志晟已经察觉到事情变得棘手起来,那只鳄鱼皮行李箱大概能装下一个瘦弱的成年男性。他该怎么拒绝才好呢? “苏菲nim……”说自己不想要拿笔钱是一说就会暴露的谎话,说会所有规定不允许又怎么能骗过她这个熟悉游戏规则的常客。“这…太危险了。”他谨慎而小声地说,是的,非要说拒绝的理由的话,“我不能接受,我们就按照交易约定的两千万结束吧。” “安迪,安迪……” “你听一听我的话。” “这不是什么很困难危险的事,只需要你帮我保管两天那笔钱,你也知道吧,我有很多钱,不止我们约定的两千万,还有那满满一浴缸的钱,都是我的。现在我会把它们都重新装进这个箱子里,我需要你带着它走出这个酒店,必须要谁都不知道的。两天后我会来跟你见面,你把行李箱交给我,我会按照约定把五千万汇进你的账户。” “一举两得。” “可是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呢?” 这般大费周折。 朴志晟有些心死,看来从他进入这个房间开始,他就已经被束手束脚绑在这巨大的蛛网之中了,甜蜜的假象像迷药麻痹了他警觉的神经。 “我不能就像那样死了!”苏菲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慢慢沁出晶莹的泪水,“我绝对不能像那个男人一样,像头肥猪一样死掉!”前几分钟还云淡风轻和他隔岸观火的苏菲似早就变作了另外的一个人,她极力克制自己,不让眼泪流下,紧绷一线的模样简直就像被逼到了悬崖边缘,摇摇欲坠。 朴志晟俯视着这个她,原本这张怎么看都只有仁慈善良的脸,这才显出他阴面的冷酷来,让温暖的房间里的气温都骤降了几度。 为什么我非得做这个圣人呢? 朴志晟想。 沉默不语的时间里,察觉到事情进展不会像预期那般顺利的苏菲,也被朴志晟严肃的表情给唬住了,她如同等待主人发号施令才能开始玩这飞盘游戏的牧羊犬,眼巴巴地望着他看起来阴晴不定,就快爆发的脸。 明明昨晚上骑在他身上的明明是她才对,用钱就可以招招手让他滚过来的人是她才对。昨晚的温存才没过多久,还让苏菲留恋,这时他却完全反客为主了。即便做局的人是她,她也差点沉溺在这很快就被戳碎的梦里。 “求求你了,安迪!求求你!”她以跪姿小心翼翼地移动到朴志晟的脚边,拉住他的手。 “安迪,我只能相信你了,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爱人他们全都抛弃我了,我已经一无所有了,这些钱,我不能再被抢走这些钱了,这全是我用性命换来的得之不易的东西,为了…为了走到今天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苏菲几近绝望地向朴志晟哭诉着,她不知道自己打动他的胜算是多少,唯一肯定的是,只要她迈出酒店的大门,在暗处监视着她的人们会立刻乘车跟上她。清晨醒来拉开窗帘,从高处俯瞰整个汉江,他们要让她看到不是惬意的江景图,而是凄惨的死状,由那人死也无法冥目的哀绝,他们向她示威并预兆了她的未来。 可是,金丝雀也有不愿死在笼中的鸣唱。 她握着朴志晟的手不断施加力度,沉得像一把秤砣,牵扯着朴志晟半边的身体一点点往下坠。 拜托。拜托。拜托。拜托。 只要被回握一次,就得救了。 朴志晟森黑、阴沉的脸,并没有因此发生太多改变。他反而看到了,只要他伸出食指轻触悬崖上的苏菲,她便会失去平衡,无可救药地跌入深渊的结局。无比地清晰,比他牵起这双手能让他预想的还要清晰,不是神秘的微笑,是写满惊恐和不可置信的双瞳大挣着,挥舞着双手张牙舞爪地坠地而去。她的尖叫声会划过天际再被截断在空气中,然后,一个人突然就死在眼前了。 庞大骇人的黑暗在朴志晟面前缓缓升起。 光是想想,血液里就涌动着不可思议的愉悦。 【再体会一次无比美妙的梦吗?那就再划开一支火柴。】 可同时,这种感觉又太过熟悉。他还在回忆,这种熟悉来自哪里呢?随即就横来一记掌掴打在他脸上,带着心脏的失重感他从梦中惊醒。 ———惠兰。 好久没再想起这个名字了,真是久违了。 挂着黑黑烛泪的惠兰慢慢转向朴志晟,她以或埋怨或怜悯的眼神对望着他。 我做了错事,惠兰。 “地点呢,约在哪里?” “什么?”这次换苏菲错愕起来。 “我…帮你的话,我们之后在哪里见面?”朴志晟把苏菲从地上拉起来。 如获大赦的苏菲,忙不迭地从皮包中摸出纸和钢笔,在上面写上两日后两人见面的时间、地点以及她的电话号码。她把方方的纸条交到朴志晟手中,并反复叮嘱他这件事千万不能泄露给第三人,行李中的钱若不翼而飞,他们俩就都玩完了。只需静静等待两天,两天后在约定的地点见面,但只能他一个人前来,而为了防止朴志晟失约,苏菲暂时收走了他的身份证。“我知道你是守信的人,安迪。”她说。 换掉来时的行头,朴志晟按苏菲的安排乔装了一番,帽檐被压到看不清他整张脸的程度,一件黑色飞行夹克加牛仔裤,连鳄鱼皮行李箱也用黑色的罩子罩了起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不引起其他人的怀疑,朴志晟必须乘酒店货梯下到地下车库,那里是监控的死角,从地下车库走到后门,再从后门穿小巷混入人流之中,苏菲想让朴志晟就这样带着巨款无声无息地从酒店消失。 按下按钮后,电梯就从外关上了,朴志晟屏息站在电梯内,镇静地看着楼层数一点点下降,直到电梯停稳开门后,他扳了扳十根手指,活动了一下嘴部,将始终紧绷的面部放松,才又拖着行李往外走。

这大概不是什么光彩的钱。虽然苏菲并没有把事情的原委清楚地交代,但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朴志晟也猜到了一二,这行李箱中巨额的钱财不是跟黑社会牵扯极深,就是收取的高利贷。 拉着沉甸甸行李的朴志晟第一次产生了“钱真是肮脏。”的念头,不过,能产生这念头的自己也挺可笑的。 从一开始朴志晟就没想过要将这笔钱据为己有,既然这是一笔交易,那么他就只要完成任务就好,等到顺利成交后,便会有五千万进账,这对他才是至关重要的。五千万,他仿佛看到了他和恩智的新家在向他招手。等到那时,他再想办法辞去会所的工作。 一切都好像误打误撞,又顺其自然地发生了。 “差点又酿成了大祸。”他把手放在胸口顺了顺气。他可不想看到第二天的新闻就刊登着苏菲的死讯,或是从谁的口中听到她失踪不见人间蒸发的消息。朴志晟可再也负担不起任何人的性命了。 他想,苏菲大概也只是在骗他,有人会杀掉她这样的事情……难道不是在演电视剧吗?虽对她的话抱着这样那样的疑问,朴志晟还是没办法坐视她不管,有多少的可能会把他自己也搭进去,根本也无暇顾及了。不这样做的话,恐怕会夜夜做噩梦也说不定。 “倒是可惜了那套古驰西装。啊…啊这下又该怎么向元福哥交代呢?”一想到康元福叫着“呀!你这小子!”变红扭曲的脸,朴志晟就产生了脚趾撞上硬物时突然袭来的剧痛。 一路上,朴志晟都十分谨慎,尽量选择偏僻人少的路走,偶尔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都警觉地停下脚步往回张望,确认没什么大碍才又加快脚步,但他这一身装扮和左顾右盼的神情倒是惹得几个大婶啧声连连,笑他是得了妄想症的疯学生又在这发神经呢。被当成自我意识过剩怪人的朴志晟感受到被羞辱,不再东张西望,把头压得更低直往金美子的小旅馆走去。 “你在做什么,哥哥?”恩智拉开门扉,静静站在朴志晟身后向他发问。 正苦恼着将行李箱藏在哪个位置的朴志晟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性地用自己的身体将箱子完全挡住。 “啊…原来是恩智啊。”表情有些不自然,但是很快又以笑容来掩饰了不安。 “哥哥身后的那是什么?”眼利的恩智却一下子直戳要害。 这下朴志晟的慌张便无处遁逃了,他的手指轻敲在行李箱上,想着如何才能瞒天过海。 实在是不想败给五岁的小女孩啊…… “是礼物吗?”她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朴志晟, “是给恩智的礼物吗?” “还是给美子阿姨的?” 该怎么说才好呢?为了不让恩智对行李产生好奇,还是越是往寻常普通的说比较好吧? “不是……只是从老家寄来的衣物而已。” “是吗?”恩智背着双手倾身向储物间内张望,似乎还没完全相信志晟的话。 “是啊。” “倒是恩智你知道美子阿姨去哪了吗?” “美子阿姨吗?”她朝背后一望,“大概是在跟其他大婶们聊天呢。” “是吗……” “那这里面全是哥哥的衣服咯?” “没…错。” “什么都没有吗?” “恩智,真的…真的没有什么可看的,哥哥没有说谎。” “那就发誓,哥哥你发誓。”恩智的眼神变得灼热起来,朴志晟脸不红心不跳撒了谎后,反而无法直视那双清澈的眼睛,别过头去。 简直到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当他心一横准备将三指从身侧拿起摆在太阳穴旁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恩智却冷不防地说:“最近哥哥你真的很奇怪。” “像是瞒着恩智做了坏事一样。” 说完话后便转身小跑上楼去了。 被吓出一身冷汗的朴志晟,虽是放下了防备,一颗心脏却又开始往下沉。

刚靠近的时候还是寂静一片,当朴志晟叩响房门,房间内却传来窸窸窣窣的移动声。“恩智在吗?”他贴在门前又不厌其烦地敲了三次,彻底的寂静。但他知道恩智定是听见了他的声音才躲了起来。 “恩智…哥哥能跟你谈谈吗?” 朴志晟叹了口气,朝上看了看,从门缝中透出的光突然熄灭了。 “恩智……” 他拧动门把手,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 走廊上的光射入漆黑一团的空间内,斜开出一角光明来,恩智的玩具熊就这样被丢置在地板上。 朴志晟弯腰捡起玩具,顺势往里走,才发现恩智双手抱膝一个人缩坐在角落里,眼神中带着防备,紧盯着朴志晟。 朴志晟把电灯拨开。房间内又被温暖的光线充斥填满了。只是恩智却避开刺眼的光,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显然她现在并不想跟朴志晟说话。 “恩智,生气了吗?”朴志晟盘脚坐下,极为耐心地等待罗恩智跟他对话,作为试探,他用手指轻触恩智的手臂,见她没动弹,又牵起一小撮恩智的发尾在指间把玩。 “恩智…”,“恩智,哥哥错了。” “哥哥,不该对恩智说谎的,不要生哥哥的气好吗?” 渐渐蜷缩成一团的身体中传来一下下吸动鼻子的声音。 “恩智…恩智是哭了吗?”朴志晟急忙把脸凑近去看,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恩智讨厌哥哥!” 明知道这是恩智的气话,朴志晟还是被刺痛了一秒。 “恩智…讨厌哥哥……”前一秒钟前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话,随着她变小的音量越加没有说服力。恩智抬起头来,并没有因此哭泣的她,那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 “什么啊…还以为恩智哭了呢。”松了一口气的朴志晟,又笑了起来。 “恩智才不会哭。”真好,恩智又回到原来的模样了。朴志晟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恩智的话。 可他跟恩智间的距离依旧没有缩短,比起之前摆出全面防御姿态,现在的恩智也只是将头从腿上抬起来而已,双手抱住身体,拒绝朴志晟近身半步。 朴志晟把玩具熊放在地上,然后手伸进衣袋中摸着什么,他将东西完全包裹在手掌之中,学着电视里的魔术师一样,一手握拳一手放在顶部作为遮布,再左手紧握住右手,用力地抖动了几下,默数了三个数,一支糖果就从他的拳头中央冒出头来,他用献花的方式拿在手里,递到恩智面前。 “来,恩智,给你的。” 原本还好奇他会变出什么来的恩智,肉眼可见地泄了气。 “我不要。” “这可是志晟特地变出来的魔法糖果啊,也不要吗?” 他握住恩智的手,将糖果放进她的手心。语气一再放的温和,他问:“现在恩智,可以原谅志晟吗?” 恩智却泄愤一般,手一挥用力地把糖果扔在了地上。 简直就像饲养的野猫一爪子掀翻了餐盘。 朴志晟静静看着扔在地上的糖没有说话,倒是恩智在角落怯怯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撇着嘴快哭了。 他把糖捡了起来,包着糖果的包装纸已然松动,不再贴合,而那块完整的糖大概也已经碎了个七七八八,只要一打开包裹它的糖纸,就会如同石沙般一块块散落在地板上,不复原状。 “呜呜呜…呜呜呜……” 不知是意识到自己做过火了,还是因为朴志晟沉默的压力,恩智的哭得越发难以控制,抽抽嗒嗒的样子仿佛被朴志晟打了似的。 朴志晟蹲在哭泣的恩智面前,他摊开手掌,把那糖果放在掌心。 “恩智是想跟哥哥一起分享是吗?只有一块的话,就没办法分享了不是吗?” 他拉起恩智的手,摊平她的手掌,然后小心地将包装纸轻轻剥下,已经有了细碎裂痕的糖果还顽固地粘连在一起。 “恩智…为什么要讨厌哥哥呢?” 他把其中最大的一块碎糖放在恩智的手心。恩智也逐渐收起了哭声,挂着豆大的泪珠注目朴志晟,垂下眉眼的朴志晟不知为何没有发怒反而更加温柔了。 “因为……” “因为志晟对恩智说谎了!” “志晟…答应过恩智的…说不会让恩智一个人…但是最近的志晟连家也不回了…还…还…”说着她又抽噎起来,一句话断断续续不能完整讲完。 “那志晟给恩智道歉怎么样?” “因为志晟对恩智说了谎话,也没能遵守约定。所以,对不起,恩智。” “那!那个东西是什么?不能给恩智看看吗?” “那个…嗯…其实是其他人托志晟保管的东西,连志晟都没有打开看过。而且恩智,妈妈不是也告诉过恩智不能随便动别人的东西不是吗?” 理解了的恩智点了点头。 “可是…志晟明天又要去哪呢?” 唯独这件事无法回答。也唯独这件事无法说谎。以为自己能顺利处理一切的朴志晟,被恩智的天真击倒了。如果是被父母问起这样的问题,同样也无法问心无愧地回答吧。“这都是为了恩智啊。为什么恩智就是无法明白呢!”,在孩子因为离别撒泼哭泣的时候,大人们都是如何处理的呢?拥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之后又是如何轻描淡写地带过的呢? “这是大人们的事,小孩子别管!” 朴志晟想起了这句曾让他暗暗发笑的,大人们的搪塞。 而如今的朴志晟就得把从前无法体会的成人苦涩通通像烧酒一样爽快地咽进肚子里,谁也无法知晓。 “妈妈,今天,我也有了无法坦白的秘密了。” 朴志晟扬起苦涩的笑容,他对着恩智轻轻摇了摇头。 “志晟也不知道……” “因为…是冒险的缘故……” 因为冒险的目的地总是未知的不是吗? 虽然听不太懂志晟话中的含义,恩智却格外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恩智原谅志晟了。” “只不过,志晟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嗯。” 忽然恩智起身勾住了志晟的脖颈,给了他一个和好的拥抱。 “志晟,一直…一直…一直要陪着恩智。” 她那小小柔软的身体宛若弃猫一样,轻得就像雏鸟。但是却没有利爪也没有羽翼,只有平稳下来的有力跳动的心跳声,还有从温热的体温中流淌出的,那稠密的波动。被她紧抱住的朴志晟,能感受到那颗只有他手掌四分之一大小的心脏的重量。 他的眼睛定格在空荡的某处,看到了被白雾笼罩住的苍白而不清晰的远方,痴望着,失去了焦点。 是水波吗?是触角吗?是粘液吗? 被抱住时,却几乎如同溺水一般,有看不见的绳索从四面八方爬行而来,将他的四肢、他的躯干、他的脖子全都一点点勒紧,渐渐的他的呼吸不能自主了,面色潮红,手指尖端又僵又麻……只能认命般,卸掉了一身的力气,闭上双眼将头垂靠在那脆弱的肩膀上。 “志晟答应恩智。” 伸出双手回抱罗恩智的朴志晟,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幸福笑容。

会所的人难得说要一起聚餐,连平时不怎么露面的社长都亲自带队,洋洋洒洒一大伙人不论高矮胖瘦聚成一团,出街走巷的气势都像去干架似的。 见了康元福,朴志晟就开始道歉:“对不起啊哥…你借我的西装……”, 康元福心情正好,反手一把把朴志晟搂在怀里说:“那不是送你小子了吗?你跟我还客气这个?再说了,我们今天能聚在一起不也是托您的福吗?” “我?跟我有什么关系?”朴志晟很是吃惊。 “你不知道吗?那两千万一眨眼就入帐了,本来这个季度大家伙儿的业绩就很惨淡,社长知道两千万到手后,脸都笑烂了,说是大家出来聚餐,其实是为了在大家伙儿面前表扬你小子一番呢!”正说着,席间谈笑着的社长突然转过头来对朴志晟暗送秋波,朴志晟只能强忍住翻涌而上的恶心,皮笑肉不笑地对着社长点头示意。 “哥,下次遇到这类事就别叫我来了。” “怎么了?”康元福压低声量,挽着朴志晟的手臂靠得更近了些。 “难道…她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吗?”,“我听别的小子说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啊,不可能对着你就改变趣味了吧?” “不是…那个,我其实也不太想做了。”朴志晟面露难色。 “什么!”只差从座位上跳起来的康元福,惹得酒桌上的其他人齐齐将目光投向他们这处。 他朝周围人摆摆手,又继续问朴志晟:“怎么这么突然?赚钱赚够啦?” “你小子不是干得好好的吗?每次一有大单子我可是都第一个想到你。” 朴志晟往后一靠,歪头斜看他,又变回了玩世不恭的模样。 他说:“哥,再干下去,我会死的。” 康元福摸着烧酒杯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释然道:“不是还有伟哥吗?” 聚餐聚到晚上十点,席间会所两个的应召男因为喝了点酒发起酒疯,口不择言地对骂起来,一开始大家伙儿还嬉笑着当下酒菜看着,不知为何突然就演变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甚至一人举起了酒瓶子,看那势头就是要往对方的头上砸去,本来还要续摊去下一家继续喝酒的大家,只好不欢而散。朴志晟也被康元福和社长灌了不少酒,胃部灼热得像生吞了颗子弹,早就想找个借口趁机开溜,这下正合了他意。 出了店外他跟康元福互相挥了挥手就火速散伙了。 好久没有看到这样亮的月亮了。 朴志晟这一驻足抬头就呆呆站在人群里看了五分钟,连被路人撞痛了都不知道了,他摸着被碰撞的那只手,将仰起的头低下。 大概是喝醉到犯糊涂了。他笑自己。 在酒精作用下,他的坏情绪一扫而空,甚至有些精神抖擞,连周围的灯光都像是亮了数倍,虽然意识很清晰,但身体却不受大脑控制,灵魂像系在树枝上的氢气球预备解放,整个人都飘飘忽忽的。他只能笨拙吃力地将双手摆在身前才能勉强维持平衡。 就这样跌跌撞撞从丁火通明的街道走到幽静的巷子里,四下无人,壮了酒胆的朴志晟,忍不住吹起了口哨,这口哨声像河豚被划破了一道口子,发出细弱飘渺的鸣叫,根本就无法被称之为音乐。往日里耻于自己歌声的朴志晟,这时却,开始懵懂地享受了。 回家时总是要途经这个街区,爬完上坡接着又来的下坡,总是没完没了,长日经受这般训练后的朴志晟,就算走在碎石路上也能如履平地,就更别说此时快意膨胀的他正走在舒缓、漫长的下坡路,把步子迈得又大又快。 这片住宅区的人们就把轿车成排停在坡上,在路旁,用花岗石和水泥堆砌起来的石墙爬满了绿藤,不少为了躲避罚单的人们就会选择这里。平日路过这里时,朴志晟就见到不少应召女郎的小广告,他们把这些卡片明目张胆地塞进路旁车辆的雨刮器里,因为卡片被车主随手扔在路边变成城市垃圾的事情也很常见,朴志晟从来不效仿同行这么干。 就算如此。 入行未满一年的他,也算是百发百中,很少为业绩而发愁。 一想到这里,噙起坏笑的朴志晟,决定做点不平常的。他大发慈悲般,一边走着一边从手里掏出将印刷的名片,随意扔在路旁轿车的引擎盖上。刚开始还只是试探着丢出一张或两三张飞散开来,情绪只要一开了个小口就全都急不可耐地喷涌而出,最后朴志晟索性将所有卡片都攥在手中,再如同挥洒纸钞般一齐抛向天空。 真是痛快。 再见“安迪”。要是,真的能让“安迪”永远消失就好了。 他要把这卡片撕作再也无法拼合的碎片,他要用脚踩在那之上缓慢而充满恶意地碾压,直到那上面的文字再也没有辨认的可能。 就算…他知道清醒后的他,还是会重新把它们一张张捡起。 这样想就这样做后的朴志晟,果真被突然袭来的强烈的快乐击倒了,他双手抱腹,前仰后合地笑起来。 当然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一直尾随他而来的人们。 下一秒从喉咙灌入的爽快空气也随之终结了,扑面而来是刺鼻却带着淡淡清甜的气味…… 抓着身后那人手臂奋力蹬地的朴志晟,挣扎了没有几秒钟,就如同一脚踏入不断坍塌的流沙之中,身体完全地瘫软,再也起不来了。 那人将手臂架在朴志晟的脖子上,拖着他从落满了白色纸片的斜坡慢慢往上爬。

具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朴志晟全都记不得了。一睁开眼睛醒来就看见盘枝错结的城市天线,站立其上的乌鸦,屋檐跟屋檐中间狭窄的天空,。 他正躺在四散的垃圾堆当中。被人当作了垃圾扔在这里。 他抬起已经有些沉重的手臂,像第一次使用这具身体一样,用手掌缓缓从下巴、嘴唇、鼻子一路触摸到眼睛,可以确认的是,他还活着。只可惜,从身体深处传来近乎要将他撕裂的疼痛,向他控诉了昨晚的暴行。 只有干涸在头皮跟额角的血液还好,混着血渣粘在他手指间的还有另外一种更加粘稠酸涩的东西。朴志晟再一次抬起手来,凝视着指尖透明的液体,又谨慎地放在鼻子之下闻了闻。这次可以完全确认了,这对于他而言是再熟悉不过,又始终想逃离的气味。 混合了几个陌生男人精液的体液如同蛛网一般铺洒盘踞在他的脸上。 纵使现在朴志晟头痛欲裂,触碰到开关的大脑也会自动清晰地向他播放昨晚的情景。 该说像是被抢劫一空的杂货店吗,还是泄欲的玩具呢? 有人提起了他的脑袋,有人掐住了他的下颌,把早已充血勃起的老二直直地塞进了他的口腔内部,直捣喉咙,猛烈而地抽插起来,被异物充斥填满整个口腔的朴志晟,数次因濒死的危机而异常地抽搐,意识分明已经那样不清晰了,包裹着未咽下的口水的他开始念起了含混的呓语。 “妈妈…妈妈…妈…妈……” 大概是说了这样的话。 朴志晟并不觉得打击,他反而奇怪被男人鸡奸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吗?斧头从脸部中央劈开般的钝痛,极富节奏感地一次一次袭来,除却疼痛,再无他物,他变成了痛感的接收器。 反正他还不是一直在别人的小穴里插来插去,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也不过是轮流坐庄一样自然。 只是,为什么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为什么没有杀掉他呢…… 他拖着奄奄一息的身体摇晃着从垃圾中站了起来,刚要迈步,就一脚踩到一块非常坚硬的东西,他把脚从那东西上移开。他的手机就躺在地上,电池被拆卸了不知被扔到了哪里,幸好这周围尽是可回收垃圾,垃圾堆的体积也不大,他从四周堆砌的塑料中翻找了一阵就找回了电池。朴志晟抱着一丝希望,把电池重新装回电板,再按了启动。 长按了几秒钟,破碎的手机屏幕重新亮了起来。 手机的电量已经快要到达极限,来自康元福的未接电话也多达十五通。 朴志晟立马回打给康元福,他与世隔绝整整十二个小时后,终于又一次收到了回声。 “呀!你这臭小子!”一接通就是康元福充满活力的咒骂声,倒是惹得朴志晟有些想笑。 “哥……” “你小子到底跑到哪去风流了?打电话打了多少通了都是关机状态,问其他小子有没有你的消息都说你在家睡大觉呢,要是你再晚一分钟回我电话,我都准备直奔你家踹门了!” “我是在家睡觉呢,哥。”朴志晟平静地说。 “昨晚上喝得太多,回到家倒床就睡着了,手机是没电了,自己关的。” “呀…真是把我吓得够呛!还以为你小子出什么事了呢!睡到这个点…那你小子肯定不知道整个世界都翻了个底朝天了!” “发生了什么吗?”他问。直觉这件事应该跟苏菲有关。 “苏菲被抓了。苏菲被抓走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警察开着警车直接闯进旅馆带走的,说是杀了一个男的,还涉嫌抛尸侮辱尸体……听说,前一天闹得沸沸扬扬的汉江男尸案就是她干的!” “不过这事儿还在调查中,到底是不是她干的还不清楚。志晟啊,你没有被吓到吧……那天你小子对我说你不想干了,该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吧?你……没有因那个女人而卷进奇怪的事里面吧?她打进帐户里的那两千万,现在可叫社长头痛死了,怕就怕警察那边的人顺着线就摸过来,这才是最麻烦的事呢……” 朴志晟听着电话那头康元福滔滔不绝的话,思绪逐渐飘远…… 还记得聚餐的那个晚上他曾问过康元福,他问:“哥,苏菲难道没有其他的名字吗?” 康元福说:“这就不知道了,只是‘苏菲’这名字肯定不是真名。” “那她为什么不用真名呢?” 听了朴志晟的话,康元福笑了,他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用真名,偏要叫‘安迪’呢?” “当然是因为不希望被身边的人发现吧。” 朴志晟挂断了电话,他从裤袋中摸出那张写着见面时间地点联系方式的纸条,再用力将它揉成一团,远远抛入了成堆成堆的垃圾中。像在街头宿醉了一夜的人们一样,粗糙整顿之后,他带着不曾受伤过的麻木神情重新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样周而复始地受伤究竟算什么? 这样不知悔改地走入失败又究竟算什么? 好像被关在了一个巨大的仓鼠跑笼中,无意义地慢跑起来,跑到精疲力竭,跑到内脏打结。 全都已经厌倦了。 全都无聊透顶。

Running away from home

13.不速之客(上)

关闭许久,不用的账号,突然收到了无头像用户的私信。 似乎是垃圾讯息。我点开了对话框。 三排文字映入我的瞳孔之中,文字拖着厚重的阴影,晃动着在向我啸叫。 “你是光州尚道高中,二年级就中退的志晟同学吧?” “最近在首尔过得还好吗?” “你的父亲、母亲,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吗?” 高中时期,因为无法抬头直视那刀锥似的锋利眼神,我低下了头。如今,逼迫我供认一切的羞愧感又卷土重来,血的猩甜香气倒灌,涌入我的喉咙。隐藏在网络背面的那人,在黑暗里对我露出了杀手般的微笑。像割肉的镰刀,像转了一个圈又冲我而来的回旋镖。 她捉住了我的父母,作为要挟我的人质,她将刀刃驾在了他们的脖子上,可是我知道,最后会被她真正杀死的人,是我。 - 【药流使用米非司酮和米索前列腺,前者让孕囊失去黄体酮支持而无法继续生长发育,软化宫颈,后者诱发强烈的宫缩,将失去活性的孕囊排出体外。】 药流也会疼,还可能会有孕囊残留在宫腔里,导致再次清宫的风险。可是做手术的话,又不止这些,摆在李知恩面前的,还有那些冷冰冰的工具,仿佛那不是为了杀死自己肚子里还未成形的生命体,而是要降伏自己身体里的妖怪,用千奇百怪的刑具把它从李知恩身体里吸拽出来,再一并掐死毁灭。 窥器、探头、扩张杆、椭圆形钳、刮勺、鼠钳、无菌棉球以及纱布。 这些她一次也没有见过的手术工具们,竟然凭空中,在她的梦里一一清晰地出现,安静地躺在一块坍塌的森绿幕布上。她睁大了双眼,环顾四周,空荡荡的手术室里,只有她跟一张铺得格外平整干净的床,门外器械车被谁推着,滚轮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骨碌碌的声音,朝这寂静无声的房间驶近了。 绝对不能被捉住!绝对不能躺在这张毫无生气可言的床上!它们仅是存在于这房间里,就对她的生命产生了威胁。不好的预感一个接一个生出,她什么也没有做错,她不过是怀上了不该诞生于世的孩子,这房间四周,就好似有利剑支棱起来,要往她身体深处扎去。可能会死掉也说不定?在清理干净身体里的模糊肉团之后。 在她肚子中烘培着的这块小甜点,正做着降生的美梦。妊娠天数还不到49天,不久就满一个月,她却好像已经跟这没有长出模样的孩子紧紧嵌在一起了,要死的话,他们二人会一起死。她在心里喃喃自语。 在医学参考书上看到过的那句话,赫然浮现在她眼前,在黑暗中打上了高光。 “妊娠天数在49天内,而且不是节育环怀孕者,可以进行药流……” 李知恩紧紧阖上了双眼,49天…… 下了决定的她,慌不择路地倒退,撞上了抵住她腰背的器械车,她仓惶地将所有东西全部从那车台上清甩出去,钳子、剪刀、刮勺……等等一系列她叫不出名字的冰冷器具们,纷纷掉在地上,发出叮零零的声响。恐惧感一点点放大,一步接一步压在她心头,她喘着气回眸,再摆动身侧的双臂,迈出脚步,一股发酸的气体上窜进她的鼻腔,刺痛得让她几欲落泪。我,只有这一条路可选了。是只有这条路可选了…吗?她奋力摆动着双臂,像一只身体沉重肥胖的天鹅,快速地拍翅,脚步踏在地面上,坚实地为她助跑。 要是我会飞,就好了。 身体里的引擎线被这一念头用力拉起。马达开始启动,她忽然轻盈了起来,严丝合缝包裹在她全身的“蜡膜”都在空气的冲击力下被削薄,一块块干脆地脱落。她一手抚在平坦的肚皮之上,“我不再是独自一人了啊”,再一次意识到这一点的李知恩,决心带着它一起无痛地离开这地面。 被救生标志的绿光贯通的黑色过道,不论是向左还是向右看,好像都是无尽无望的。 直到坐在马桶上,被扭曲的、不真实的世界才又重新从喧嚣中整合复原。李知恩从衣兜里掏出药丸,在灯光下呆愣地盯着它们,“现在吞进去还不会立马产生反应,还需等到两天后,没关系的,就像每个月都会例行从下体流出的淤血一样,都会被排出体外,排进下水道里,一按下冲洗的按钮,就会消失在涡旋之中,就像这东西从来就没存在在这世界上一般。”,她将信将疑地将药丸一颗颗送入口中,机械地借着口水,把药丸通通吞咽下肚。兴许是因为这里本就是一个虚幻的世界,被篡改了的空间,药效比她所预料的更快起效了。下腹突如其来的绞痛,愈演愈烈,李知恩两眼发黑,黑色的斑点如同墨点般渐渐晕满了她整个视界。神经在太阳穴处挛动,慢慢的,嘴唇还有门齿开始发麻。李知恩依凭着还未被烧尽燃灭的理智,将内裤褪至腿窝,岔开了双腿。 呕吐般的感觉。歇斯底里大哭的感觉。志晟离开后的崩溃,也是这样的感觉。 哗啦哗啦,肉块从身体中掉了出来,李知恩感觉自己就像被腐蚀性极强的酸液侵蚀,一点点溶化了。 她许久未被开启的、早已麻木的情感被生生扯出了这幅身体,带着哭嚎和不舍,跟着血块们一同滚入了马桶之底,她虚弱地承受着身体上,一次又一次席卷而来的凌迟,将阖上的双眼,再一次轻轻睁开。疼痛使她达到了神经活跃的最高峰,幻象们走马灯似的在她眼前略过,强烈阵痛后,她又亲自见证自己慢慢衰弱了下去,意识随着排出体外的生命的消亡,变小变弱,沉入了最深、最暗、最低处。 是我自作主张要把自己的一切交付给那个人的。 她被杀死的孩子的父亲,她再也记不得他的模样了。 她只记得,那人会在对她拳打脚踢之后,下跪痛哭,一边扇着自己的耳光一边向她求饶。 他是个温柔却无法掌控自己的人。 “开什么玩笑啊…狗崽子。要演戏去找其他人演好了,我才不要爱你了,我才不是你快感的加速器,我才不是你玩腻了再随手扔掉的充气人偶。像你这样的人,该下地狱,大卸八块喂给狗吃!”她好几次都这样在心底默默呐喊着、咒骂着。但再次伸出双手讨要拥抱的人却还是她。 她在梦里笑了起来,这话好像在东禄的口中也听到过,如出一辙,严厉而委屈地朝她控诉。那时候,她才恍然大悟。声嘶力竭的哭喊,唤醒不了早就枯萎的心。被她爱着的那个人,和被东禄爱着的她一样,早就学会如何轻蔑地俯视一切了。 有如被羽毛卡住,微微作痒,在他们的喉咙里,艰难憋藏着,快溢出喉管的笑声。 李知恩在台风肆虐过后的星期五,做了回忆过往的梦,那个美梦的结尾,她看见自己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从高高的滑梯上蜿蜒而下,她的身体陷入了五颜六色的塑料球中,她被它们拥簇、包容了。她陷在了五彩的幸福里。真是奇怪的梦。另一个她旁观着这一切,在嘴里轻轻絮叨,把一句相同的话说了两遍:简直就像胎梦一样,简直就像胎梦一样…… 她的孩子无法通向人间,好像也没有选择去往天堂或是地狱。它变成了一颗圆乎乎的,不会说话只会幸福的塑料球,它没有被妈妈杀死在昏暗脏臭的下水道,而是跟无数像它一样兴高采烈嬉笑的孩子们,在巨大的泳池里游戏着。 【梦该醒了。】 “姐姐,妈妈跟爸爸又大吵了一架,爸爸对妈妈动手了。”一醒来李知恩便接到了弟弟的来电。他以不痛不痒的语气告知了她这个消息。“我…把那家伙赶出去了,连他的东西也一起……扔出家外了。” 父亲喜爱的皮衣外套和不论春夏秋冬都会穿上的那双登山鞋,白色的衬衫、因为不再和身被妈妈收进衣柜最底端的西装…所有这些东西,都从处于第七层的家中被弟弟用力地一并扔了出去,爸爸的衣物们一件件飞了起来,急急沉坠了,很快它们紧贴在湿淋淋的地面上。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她用手撑着额头,莫名地心烦。 “三天前的…那个晚上吧。” “三天前?!” “那天不是还在刮台风吗?” “这跟天气没有关系吧?” “反正那家伙早就不配待在这个家了!姐姐你以前不也说要是爸爸死了就好了吗?” “为什么不早点打电话给我……”她一时语塞,“妈妈呢?妈妈现在怎么样?” 弟弟不情不愿地低声说:“老样子……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在哭。” “那我还是回来一趟吧。” “暂时不需要,姐姐你就照顾好自己吧。” “那…有什么情况再打给我。” “姐姐……”弟弟迟疑了一会儿,然后问道:“这次之后,那两个人…真的就会离婚了吧?”,“妈妈跟那个…家伙。”,弟弟的声音里洋溢着期待的兴奋,甚至因为太过兴奋,他的声音听起来在阵阵发抖。 “……我也不知道。”李知恩无法像弟弟一样情绪高昂,现在的她连对回应期待这种事,都深感疲倦。草草便挂断了电话。 父亲患有糖尿病,两个月前,身体各处出现了并发症状,他的左腿开始肿胀,行动变得相当笨重不便,也就是因为渐渐失控的身体,导致父亲开始轻信于招摇撞骗的药商们,四处寻找着偏方,不断实验着是否还有可以转圜的余地。多么荒唐,一千万一针,连那药剂中的成分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论是一剂清水,抑或是一剂剧毒也要固执地注射进身体里。没有信仰的父亲,在用金钱供奉一尊满嘴谎言,粉饰太平的神。李知恩,漠然地看着,看着父亲失足掉入这无底的深渊。很久很久以后的那天,她会站在彼岸,从吞噬了父亲的冥河中,拾起他飘荡在河面上的单鞋。 她没有用一千万去支援父亲的失智行为,也没有阻止他。她想,至少,她无法成为那个亲自推他下河的人。 此时的父亲就似一只苍蝇在四处碰壁。想必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比他自己更清楚,自己的死期将至,所以才会倾其所能,只为将生命再延长一点,那不多的生命。整日为了活而忙得晕头转向的父亲,成了李知恩眼中最悲哀无力的人,她对他的恨意,逐日化成灰烬,被她一把洒进了汉江之中,不知去向,粉末们虚无地漂在水面之上闪闪发光。 要是父亲死了的话,指不定,自己也会哭得撕心裂肺呢,最后抱着父亲照片替他送终的那个人,兴许也还是自己。 果不其然,走投无路的父亲给他唯一的女儿打来了电话。 “你现在在哪里?”她不要以女儿的姿态,而要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几天前她被赵东禄毫不留情殴打过的地方,就像接触到空气的苹果果肉,迅速氧化,在额头、脸颊上留下一团又一团“霉斑”。

应了那句话,“狗八字倒是好命运。”,哦,还有这句,“皇天不负苦心人。”。 自从参与违法的肉体交易之后,好事竟然一个接一个的在朴志晟身上发生了。要知道在此之前,朴志晟可是连玩Minesweeper都会在五秒内覆灭的一顶一的倒霉蛋,就连儿时一起偷摸潜伏在机房的东赫哥,看到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炸弹时,也会摆出狗嫌的表情,对朴志晟说:“啊~啊,真是晦气。五分钟内死了一百回。” “朴志晟你这辈子千——万,千——万别买彩票,只要倒霉之神相中你了,坏事就会一桩,一桩像侵入了的电脑的病毒一样没命地繁殖。记住哥的话,千万别买彩票,福彩中心不缺你一个做慈善的。” 幸福降临得很蹊跷,但因为是幸福不是苦难,就算它蹊跷地发生了,也不会有人问“为什么偏偏是我呢?”万里挑一的幸运儿们要是一边享受着从天而降的幸福一边痴念着“为什么偏偏是我呢?”,不是很欠扁吗? 可是朴志晟总想问一句为什么?会所里那么多个貌美靓男中,为什么偏偏是他被选中呢?他对好事也抱有悲观的念头。 “志晟啊,我们会所里不用伟哥还依旧坚挺的就只剩你小子一个了!”康元福堆满笑意的脸突然出现在鱼眼曲面镜前,他突变的眼睛就像一大一小的牛睾丸,快要爆出眼眶,闪闪发亮的牙齿上,明晃晃地写着“居心叵测”四个大字。 “这样的好差事,你就答应了怎么样?一晚上这个数。”他用两指比成“耶”的姿势,接着像ATM取钞机轻吐出那个数字:“两千万。” “两-千-万?!”朴志晟听了这话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巴。 “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你就别管了,总之是不缺钱的上流富太太,对了,大家都管她叫Miss...Miss sophie,见人就笑,风情万种,左边唇角上有颗西瓜籽大小的痣,上一次被她买走的男公关,三个月后在圣淘沙湾拥有了第一架自己的私人游艇。” “那…那位现在在哪呢?” “谁?”康元福眯着眼睛,将脸凑近摄像头,电脑聊天软件画面里的他,一秒一帧,噪点如同芝麻一般糊在他的脸上。 “哥说被买走的那位。”朴志晟没好气地说。 “啊,那小子啊……”只听见康元福的话语渐渐变得暧昧,声量一点点变小。 网络延迟无声寂静的几秒钟里,朴志晟的瞳孔缓慢放大,再一点点缩小复原,他的视线透过CRT显示器飘向了遥远的地方,地平线的那头,不知搭乘着谁的客机裹着浓重的黑烟和熊熊的烈火,一边飞速下坠一边四分五裂…… 这时候康元福不连贯,被机械篡改变形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不……不知…知…道啊。” 啪! 在去往幸福天国的护照上,利落干脆地盖上了红色的印戳,血淋淋的,朴志晟看见飞速被翻过的那一页上,写着“下落不明”几个大字。 不知道啊。也不知道那会不会是他们所有人的下场啊…… 幸福降临得毫无预兆,又蹊跷不已。朴志晟去见苏菲的那个夜晚,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站在大树下都有被像水母触手般的乱雷劈死的风险。妈妈曾告诉过朴志晟,不论是好人还是坏人,都有其归宿,这叫“因果报应”;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老天都在天上看着,没有一个人可以瞒天过海,这叫“头顶三尺有神明。”。他看向天际,嘴唇瘪瘪的,扬起的眼睑很是单薄,在眉骨处留下疤痕般的褶皱,他的命运和首尔的天气一样阴晴不定,或许,他提心吊胆,努力避免的“报应”,始终还是要来的。 元福哥赞助了朴志晟一套古驰西装,是真货还是A货还待鉴定,就连神龙见尾不见首的社长大人都托人送了他一双锃亮的鳄鱼皮皮鞋。穿上这一身行头的朴志晟也变成了可以云淡风轻出入声色场所的财阀贵公子似的,没人会怀疑他只是个被用绚丽的闪光纸妥善打包送到的性玩具。好事怎么可能会降临到他这种人头上呢?也不知是他的傲慢还是多疑,他总是暗暗在心里轻嘲自己的命运。抵达跟苏菲约定的房间前,他依旧挂着比打雷下雨的天气还更惨淡的表情,伸出一只手握拳扣在门前,还没敲响,又将半蜷起来的五指伸展开来,无力地一路从门前轻滑而下。 这样可怎么能行呢? 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逼着自己扯起嘴角,装填起微笑。连试了好几次,都很是勉强。 仿佛早就洞悉了他的犹豫一般。身前的门打开了。朴志晟听见了大脑里响起的恢宏而悠长的教堂钟鸣,老朽的齿轮开始旋转…… 欸? 朴志晟睁大双眼,既错愕又震惊。额发上凝结的雨珠从他的鬓角淌至脸侧。 苏菲站在屋内,像母亲一样对他笑着。热可可的香气从开启的门扉中散发出来,烛火一样温暖的灯光还有在雨声的烘托下低低响起的爵士乐。明明一切都是那么欢乐明朗,但为什么却会让人感到鼻酸呢? 做了所有准备的苏菲,像母亲一样微笑着;只带了身体来的朴志晟,像了做错事的儿子一样呆站着。 如果是在这个人的身边的话……似乎我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被原谅…… 不知为何只是那么短短的几秒钟,朴志晟就对苏菲产生了这样天真、轻率的想法。 “今天外边很冷吧?”苏菲对着朴志晟发白的脸打量了一下,拉起他垂在身侧的手往里走,“别站在门外了,快进来吧。”。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朴志晟还有些发懵,被魔法之力牵扯着,迈着踉跄摇晃的步子就进入了满溢熟女香气的屋子。就像一开局就连翻出了四张十月丹枫就稀里糊涂成为了赢家,就像只投入了一枚硬币就引发推币机里的金币大崩塌,就像随意填上了一串数字就开出了亿元头奖,朴志晟第一次体会到被幸运之神眷顾的心情。是那么的不真实,刚触摸到就开始担心失去,回想时竟然还会后怕。 “安迪?你是toy story里那个善妒的安迪?还是肖申克的救赎里被迫入狱的安迪?”苏菲将脚踩在床沿,拿起身体乳挤在手掌中央,从下往上涂抹从白色浴袍下裸露的左腿。她笑盈盈的脸馥郁浓艳,慢条斯理地就朝朴志晟丢出一串提问,好像根本不急着索要一份回答。 “嗯?”朴志晟正背对着她,动作不怎么利索,费了一番劲才脱掉西装外套,恍然似乎听见了他难为情的别称,扭过头去瞧苏菲的脸,“您说什么……” 苏菲依旧笑盈盈的,在唇边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说你跟介绍中一样可爱。浴室在里边,待会儿进去用吧。” 乖乖按照流程进入浴室的朴志晟,当即被吓了一跳,推开磨砂玻璃门,映入眼帘的是能装下两个人那么大的四角浴缸,在四角浴缸中没有放好的精油浴,而是快要从浴缸中溢出的万元韩钞,成堆成叠地实实在在地放在那个浴缸之中。 正当朴志晟目瞪口呆之时,苏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对了,安迪,忘了告诉你,浴缸暂时不能使用了,请用淋浴喷头吧。” “好…好的!” “难道这就是超级富人们的做法吗?”说不上哪里怪怪的,惊吓过后的朴志晟随即又恢复平常,歪着头悄声自语。 一切准备就绪,拉下舞台幕布般的窗帘,柔和温暖的灯光打在两人的脸上。康元福说的没错,苏菲的嘴唇上有一颗西瓜籽一样大的肉痣,但是他没说准,苏菲不仅在唇上有一颗痣,在苏菲的脸上还分布着三颗如同星座一样,可以连成三角的细小的痣。苏菲非常爱惜她自己的身体,但是唯独那头头发,简简单单地披下,会像海藻一样卷曲起来,偶然扫在朴志晟的脸上会有些刺痛。还有另外一件关于苏菲的,或许只有朴志晟知道,并打算永远不与任何人分享的秘密。在苏菲的肚脐边上纹着一只巨大的红蜘蛛,只有凑近看才能发现,其中一只蜘蛛的触角下是狰狞可怖的刀疤。 从头到脚,从她轻微斜视的眼睛到丰满的嘴唇,没有哪一点跟妈妈相像,让人恐惧而敬畏,又不由自主想要亲近她,毫无杂念地倒在她的怀抱里,朴志晟感到他被苏菲庞大得过分的温柔吞噬了,一并吞噬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主导权,一并吞噬了他的狡猾花招,召唤出了他的小孩心性,吐出来他的耍赖使坏。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除却刚刚开始时,一向敏感的朴志晟,偏偏盯着那红蜘蛛怎么也硬不起来,他红着脸,苦恼地握着阴茎独自把弄了几分钟,刚有冒头的迹象,视网膜下红蜘蛛的残影又会固执地挡在他面前,欲望一下被狠狠掐灭了。苏菲只是看着他笑,什么话也没说,轻轻按下开关,关掉了台灯。水蛇一样游过来的手在朴志晟的阴茎上上下下抚摸,又是捏又是揉的。完全黑暗之后,只听见苏菲略带笑意的声音焦急地说:“怎么就是不硬起来呢?得硬起来才行啊。”说实话朴志晟一点也不想笑,反倒很想哭,就在他欲哭不哭,胸口卡着一堆无章法的情绪时,他感觉什么非常柔软而湿润的东西,包裹住了他的顶部——那是苏菲的嘴巴,光是想到这一点,朴志晟的阴茎就快速疯狂充血,迫不及待地从身体里发射了出去。 朴志晟扬起了头,他的下巴跟脖子完全连成了一条优美的圆弧线,痛苦夹杂快乐的叹息声渐渐响起。 现在我正在完全不受控制地颤抖。 察觉到这一点的朴志晟,就连肌肉跟皮肤都起了电流通过般的麻酥酥的反应。在他头脑里的那个,完全黑暗的世界里,他变成了一只离队的非洲鳄从陆地爬进藻类植物栖息的峡湾,蹬着腿,摆脱了勾住他尾巴的东西们,躲进了石头洞穴里。“啊~终于立起来了。”,苏菲爽朗地连笑了几声,仿佛完成某个了不起的挑战。然后朴志晟听见她轻声说:“安迪,什么都别想了好吗?” 一直灿烂笑着的苏菲,为什么会有一道那么丑陋的疤呢? 朴志晟问不出口。 他抱起苏菲软若无骨的肉体,紧紧将自己的一部分都嵌了进去。他还是第一次如同情欲片里的主角一样将自己整张脸都深深埋进了苏菲的两只乳房里,苏菲的乳房就像绵密香甜的奶油炮弹,朴志晟紧眯着眼睛,胡乱地撒娇似地用鼻尖贴在苏菲的乳房上嗅闻,又像头幼儿期小豹子伸出舌头在乳尖上反复舔弄,拿牙齿轻轻啃咬,直至挺立后才微张开嘴唇将它包裹起来。 “嗯啊…嗯啊…嗯啊……嗯啊。” 那时苏菲的呻吟,就跟朴志晟在小旅馆和李知恩一起观看的AV片中的那个声音,如出一辙。 朴志晟默不作声地缓缓从苏菲的乳波间抬起头来,他冷淡的视线盯着苏菲忘乎所以的脸,借着黑暗中透过的那么点零星的光,以一个稚拙不懂情欲的孩童的目光探究着苏菲的脸。把他抱在怀里的女人,根本还没有察觉到朴志晟在做爱时抽离了。 “是谁…是谁…教会你这些的…安迪…你真的…好棒……怒那…要去往天国了…啊…啊…啊。”苏菲在迫近高潮时,连喘带哭地说着些情人间过分亲昵的话。 要说,第一次教给我这些的人吗?哦。她不过是一个完全粗鲁的,只顾及自己全然不顾别人死活的人。她是一个跟温柔这样的词完全不沾边,总是与暴力行为为伍的人,一个不值得再提的人…… “我恨那个人。我、恨、她。”朴志晟掷地有声地说出恶毒的话语。好像只有紧抱着苏菲的他,才可以顽劣地吐出这样的话,而他明知这样的话中伤不了任何人,除却他自己。 朴志晟这时开始恨罗蔷薇了。他的第一次该是像今夜一样像永远不会醒的梦的,他的第一次该是充满心满意足的幸福的,他的第一次该是…该是…没有惹哭任何人的。如果不是罗蔷薇的话,如果不是她撒泼打滚一样,强行把朴志晟变作“大人”,再像使用完的避孕套随手扔至一边的话……他该不会生出那么多恐慌,那么多患得患失吧?他不该这样凄凉地度过人生里的第一个二十年。 紧抱着苏菲结束了性事的朴志晟,已筋疲力尽。呆望着天花板的他,说不出心里突然涌起的苦涩感觉。他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连他自己也不懂了,明明自己拼了命,要从母亲天罗地网般紧紧包围住的爱里挣脱出来,又为什么要固执地在其他女人身上追寻虚幻而安定、无垠而宽广的母爱呢?一时兴起的乡愁?叛逆的青春期?还是他故作姿态的长大宣言? 他被凝重的空气死死地压在天鹅绒铺就的大床上,喘不过气来。从浴缸里飘来,万元韩钞堆砌而成的,那香烛烟气般,若即若离的铜臭味…… 太阳就要升起了,如果不快点把坏事做绝的话。

第二日清晨的第一束阳光如同寒冬结束,初春降临时一样温暖。江面粼粼的波光反射在墙壁上,在朴志晟参与援交的那间房间中,还是有消散不去的阴潮气味,带着会让人染上寒病的余韵潜伏在这里。 朴志晟枕着双臂趴在床上,结束性爱行为后的回味,空荡荡的身体中间,游曳着某种气体,让他虚弱到像生病了,很不舒服。 “你醒了吗?”抽着香烟站在窗边的苏菲,朝睡眼惺忪的朴志晟粲然一笑。“快起来一起看看吧!有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了。”她饶有兴致地看向玻璃外,瞬间变得哀愁幽怨的眼神,延伸至辽阔江面的对岸。 朴志晟草草披上浴衣,顶着一头乱发,站在苏菲身边。 啊…好刺眼的阳光。他用手背挡在眼前,立刻出现了强光反应,漆黑的视线里渐渐浮现出光晕一样的影像。 当他把手移开,谨慎地将眼睛睁开时,浊白的视野才一点点变得明亮清晰,他逐渐能看到比江面更遥远的地方了。岸边丛生的杂草,参差不齐地随着清风摆动着,因为几天前台风天才刚平息,昨夜又下过大雨,岸边的泥土十分绵软潮湿,几乎变成了一滩泥泞。江岸之上,道路边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不断有穿着警服的人、提着工具或摄像机和穿着白大褂的人,从路旁的车辆上走下,一个接一个地从陡坡,走至宽阔平坦的江岸。 “大概是谋杀案吧。”苏菲面不改色,平淡至极地说。 而一旁的朴志晟却将双手紧紧扒在玻璃上,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窗户外发生的一幕幕。 早些时候打捞起的尸体,就放在江边,被盖上了白布。 - 李知恩一眼就认出了父亲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那上边全沾上了污水和泥点。她双手揣在浅浅的衣袋里,戴着能遮住她半张脸的渔夫帽,慢悠悠地朝父亲的车走去。 径直打开车门,李知恩久违地坐在了副驾座上,跟父亲像以往一般那么近的坐在一起。 刚上车的几分钟里,父女两人都将视线望向不同的方向,呆滞地看着往来的车流,没有一个人率先开口将沉默打破。 直到…… “我还需要点钱。”咽过几次口水后的父亲,还是开口了,说完话他有些不情愿地将头撇向一边。 “这次你要多少?” “就再借我…一千万。” “呵。”李知恩突然冷哼一声,她像撰着可恨之人的头发一样撰着帽檐,一点点收紧,一寸寸将帽檐卷起,再用大臂带动小臂用力地像棒球赛开球般,将帽子摔在挡风玻璃上。 突如其来的冲击带着车身一起摇晃了起来。以为那帽子会朝自己摔来的父亲,支起双臂护在了自己的脸前。 强烈的阳光毫不仁慈地打在李知恩的脸上。让她淤青半耷拉下的眼皮,以及历历可见的伤疤,一下子失去了防护,暴露于空气中。 “一千万。一千万!还需要我再帮你挨一百拳吗?” 她扭过身去,激动之下溢出的泪水,屈辱地缓缓在她脸上滑下,然后一点点开始蒸发。 仍旧怔怔望着远方的父亲,突然将收音机扭开,电台里轻快的音乐声逐渐变大。 父亲就是这样不知好歹、厚脸皮又狡猾的人。李知恩早就知道了的,明明早就知道了的,还是心气不顺起来。 “反正,我就快要死了。”父亲的眼窝深深地凹陷了下去,连眼袋也松垮垮地挂在眼下。“你就再多忍耐几天吧。再多忍耐……” “我已经忍了二十年了。”李知恩打断了父亲的话。心里燃起的,暴虐的怒火,说不清是因为父亲的哪句话而起的,说他快死了,说让自己忍耐什么的…… “不止是我…妈妈还有弟弟。” “我知道。” “既然快死了,那就你就去死好了。”李知恩轻笑着说。“根本不必打电话给我。” “知恩,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像个公主似的,笑着在爸爸面前跳舞唱歌,现在…为什么不那样了呢?”眼镜下是爸爸不常露出的无限怀念神往的神情。 “简直,就像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李知恩再次缩在座椅上,噙满泪水的眼睛,失去了焦点,最终又恢复到冷漠状态。 “那爸爸呢?” “那个小时候让我骑在他的肩膀上,让我能够看到首尔最远地方的人……” “为什么现在变成了,可以让他的女儿被别人骑在身上的人呢?” …… 李知恩跟父亲对视着,沉默地,漫长地,直到对话无法继续,不了了之。 她打开车门,下了车,再挥手关掉车门。 “本来我这次来见您,是为了帮您一把的,但是,看来您毫无悔改之心,那我也无法做到帮助毫无希望的人。那么,再见了,父亲。”她凑近车窗,看着车里的父亲说。 在她掉头走人的时候,父亲摇下了车窗,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大声地朝她喊着:“知恩啊!” “知恩啊!帮帮爸爸吧!” “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李知恩依旧没有回头的迹象。 他衰弱笨拙的身体又重重地跌回到车内。 “说不定……这真的是你最后一次见到爸爸了。” 父亲一天比一天肿大的左脚,已压迫到部分的神经,开始逐渐坏死,皮肤在溃烂,大脚趾和中指头也长起了暗疮。 站在远处的李知恩的背影,微微耸动着肩膀。 她回过头,包着眼泪的眼睛瞪向父亲的方向。 快步又走了回去,她往车窗上敲了两下,摇下车窗的父亲还以为她又回心转意了,脸上略过一瞬欣喜。 她却说:“要我帮你吗?那需要我给你提一个建议吗?” “你为什么不去找另外一个女人呢?” “我是说,除了我妈妈以外的,另外一个你的女人。”

Running away from home

12.此起彼伏的呻吟练习

拳击比赛不也有中场休息吗? 被揍得满地找牙,鼻青脸肿的我,仅剩最后一点喘息,还没能彻底倒地不起。 裁判员在我耳边数数,他会朝地面拍击十次,也就是说,我的人生也是如此,要在被击倒后的十秒内爬起来,不然就会被宣布永久地失败。 一! 配合着心跳节奏,和观众们等待大乐透开奖般的呼喊声。 二! 我半睁着眼。 ——三!四!五! …… 一直数完十根手指头。 我以为,自己在最后一秒能上演老套电影中绝地反击的场面,靠着坚强意志站立,再重新挥出让对手口水横飞、哭着喊妈妈的神助之拳。 却没想到,连这也是神智不清的我,最后一秒钟的幻觉。是还不足以会死的我,躺在地板上,嘴里吐着污血,痴傻笑着时,看到的最后一秒的美丽假象。 - 打车从希尔顿酒店到汝矣岛汉江公园,再换车从汝矣岛汉江公园到南山下的爱情旅馆。那天夜里,朴志晟活动轨迹,如同一把没有手柄的钳子。穿梭在隧道里的计程车闪着红红的尾灯,他跟驾驶员大叔合力抬着李知恩各处磕碰变形的脚踏车,把它安在了后备箱里。他摇下车窗,顿时流动的风声宛如海潮般袭来。 驾驶员大叔往后视镜瞧上一眼,恰巧与李知恩静默无声的眼神撞在一起,意图窥探些什么的目光瞬间被阻断了,他不悦地压了压眉头,再面不改色的直视前方。李知恩明白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不是误会了她跟朴志晟的关系,便是误会了她脸上触目惊心的伤痕的成因。搞不好,还添油加醋地在心里编织了一出她和朴志晟激烈争吵,然后她被暴打在地的恶俗戏码。 闷声不言的她,忽然开口,对着前座的大叔说:“是我自己弄伤的,跟这家伙无关。“ 大叔嗫嚅道:“小姐……我可什么也没说啊。” 李知恩对他展开虚弱苍白的笑颜,然后说:“您知道是这回事就行了。” 朴志晟听李知恩这样说,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从上车前,那大叔就不怀好意的看着他们,更多是直白地指向了他,把他当成了出手伤人的混蛋,这些他都知道,虽然心里起着大大小小的疙瘩,感到不快,但他也并不那么在意。后知后觉,才发现李知恩比他更不好受。 “对不起,我走得太急了,该戴顶帽子的……。” “连你也一起遭殃了。”她无力地轻笑了一下,眼睛里的光又急急黯淡下去。 朴志晟说:“没关系,我已经想好解决的对策了。”他一手抱过头顶,在黑色车厢里露出了又坏又神秘的笑容。 “什么对策?”李知恩问。 “待会儿,不是要进旅馆吗?” “然后呢?” “让老师的伤不被发现的对策,我现在已经知晓了。” “恩智爸爸。”李知恩盯着黑暗中偶然明亮的志晟的脸说:“你完全变成坏小子了呢。” 他们穿过了一条500米长的隧道。

爱情旅馆的前台小姐正在打瞌睡,头颅垂在前胸左摇右晃,她早听闻今晚凌晨会有台风登陆,料想着不会再有来客,谁知今晚喝得烂醉的情侣扎堆,把南山下的爱情旅馆当作了爱情的防空洞,往常连直接在前台办理入住的客人都鲜少,今天的预订却从下午开始就应接不暇。好不容易转了空子,站着补觉的她,却被午夜前来的朴志晟一把摇醒。 他脸在前台小姐的瞳孔中被分裂成了两截,因为他把脸靠得过近,前台小姐的两只眼睛一左一右支开,立在眼眶末端,又被迫聚紧在笔侧。她有些头晕。不明白这位客人为何要把脸靠得这么近。 朴志晟说话带着一阵低沉的鼻音,他说:“请问能给我一间双人房吗?” 前台小姐更加晕沉了,她的身体向后退,试图将来客的全貌看清。 “这位先生,我们是爱情旅馆,只有双人间,请问您要什么主题的呢?”她用手点着脑仁,歪着身子站着,这才避过朴志晟那张放大到只剩部分五官的脸。 “就要……”朴志晟话音刚落, “最普通的。”躲在朴志晟身后的李知恩,贴在他后背低声抢答。 “……普通的就好。”朴志晟又站在了前台小姐身前,把她整个人的视线都挡的严严实实的。 前台小姐虽然心有疑虑,但还是恪守自己的职业操守,继续完成入住流程。“好的,那么请您出示一下身份证。” 朴志晟的左手一摊,李知恩在身后就急忙从他裤袋里摸出钱包来,放在他手心。 他单手打开钱包,从皮夹层里推出身份证,身份证摔在长桌上,噼啪响。 见证了这一慕的前台小姐歪着脑袋,尴尬一笑。用双手拿起朴志晟的身份证,替他办理入住。 神经病一样的客人。 “您请上二楼。” 做贼心虚的二人,拿着房卡,一溜烟地往二楼逃。 “老师,刚才完全没有被发现吧?” “是啊。”可是两人好像变成了傻瓜。“其实…被看见了也没关系。” 朴志晟却说:“可是…老师你在电话里听起来…好像并不是没关系的……”房卡被他插进卡槽中,打开房门,推门而进。 “我知道,老师不是抱着要跟我…共度一晚的想法,打电话给我的吧?而是,求救,不是吗?” 他的手指放在灯控按钮上,向下一按。原本暗得不见五指的房间内,被梦幻的蓝光充盈着,宛如海底游影,李知恩撇开唇角笑了。死之前泣血微笑的人,也像她这样幸福地笑,这是不再对未来恐惧、慌乱的笑容。朴志晟太聪明了,李知恩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满眼的蓝光里涌现出了漂浮的泡影,而他们一步接一步把它踩灭,她甚至不需要同朴志晟经历互扒衣物,再无力地面对彼此躯体的尴尬,朴志晟早就已经知道她意了。 “那…为什么又要来呢?” 朴志晟坐在圆床上,望向天花板。 “老师…你不是说要买下我的一夜吗?” 游影在朴志晟眼底浮动,他阖上了眼睛。 “这样的夜晚,我…想卖给老师。比起卖给别人,卖给老师…似乎会有好事发生。” 怎么没有一个人能来买断他的青春呢?他是一件舶来品,经一个个女人之手触碰,从一个个女人的手中让渡,不属于任何人,也不属于他自己。 “其实你是疲惫了吧?别把疲惫说得像情话一样好听。” 李知恩挨着他坐在床上,向后平躺。 “被老师你发现了呢?”朴志晟也躺下,将双手枕在头下,漾起了轻松的笑。“果真如我母亲所说那样,任何职业都会进入倦怠期。” “不好玩了吗?” “嗯。实际上…从一开始就不好玩。有时我都不知道,嘴巴里分泌的咸咸的那种东西,是呕吐的预兆,还是饥饿的刺激。”朴志晟眯起眼来,好似他逃下床铺赤身裸体奔向厕所的那天,又在他眼睛里重映了一遍。 李知恩爬了起来,她俯视朴志晟说:“厌倦了是吗?” “虽然,那件事我是没办法了,但是我的ex都夸过我的口技很不错呢,你要试试吗?”她双手半握着拳头,两手上下重叠在一起,吸着脸颊,撅动起嘴唇,脑袋似海浪中的浮船一起一落,模仿口交的动作,睁着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朴志晟,生动地用舌头和嘴唇,配合发出吮吸吞咽男人性器的水声。 朴志晟用手捂住眼睛,笑着说:“饶了我吧……如果老师真对我那样做了…我该怎么面对恩智?” 李知恩挪开他遮在眼上的手,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摩擦的打火石,对朴志晟说:“不让恩智知道不就行了吗?你不也是瞒着恩智跟那些贪得无厌的大婶儿做那种事吗?” 朴志晟一时语塞。他露出似狼似虎的阴邪眼神,说:“我跟大婶儿们,是交易,跟老师的话…究竟又算什么呢?” “老师,这不是对恩智的背叛吗?” 李知恩不懂,她问:“背叛什么?” “背叛……”他绕着弯弯说话,“背叛了恩智……干净无比的心。” 八字分腿坐在床上的李知恩,恍如被点醒,她用手抹了一把脸,又再次躺下。 朴志晟撇头看她,“老师,我能看看你身上其他的伤吗?” “为什么?” “老师……其实,从一开始见到受伤的老师,我就想说了。老师很像脱釉的陶瓷。” “白白的皮肤上,出现了黑黑的斑裂。或许我不该这样说…但…真的很漂亮,在我眼里…很漂亮。” 李知恩第一次有点想笑又想哭。她说:“一点也不漂亮,很痛。” “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道歉?是我自找的罢了。” 李知恩用手指扒开自己脸颊,张大嘴巴。朴志晟在她眼神的指导下揍近向内里看,在充血红肿的脸颊内侧上,有一小排牙齿印,中间位置一块细肉宛同用渔钩钩破,变成尖利的鱼鳍状挂在上边。 李知恩松开手,“另外的伤,我没办法给你看,只给你看这个好了,这是我自己咬破的伤口。” 朴志晟感觉自己的内脏也在挖出体内,被扔在铁盘里,血淋淋地翕动着。 “他掐住我脖子的时候,我用这个,喷了他一脸的血。”她向朴志晟笑着炫耀,“很了不起吧?” “其实,我是个暴力狂,每次跟他见面都要揍他一顿呢,所以是我自作自受啊。” “所以不要再说是那个人的错了。哪有压缩到最紧,松开手还不会反弹的弹簧?哪里有扣下扳机,还不发射的子弹?你要是也能骂我一句自作自受就好了。” 朴志晟没如李知恩愿,说出恶毒的话,而是夸奖她一般地说:“很了不起,很了不起。” “老师,如果我们是神错误的造物,那错的不应该是神本身吗?” “是神让我们不要违背祂的旨意。” “神的旨意是什么?” “因为我们生来就是错误,所以神要我们360度浸泡在苦汤里,甘尝痛苦的滋味,在刑罚里,找到受刑的快感。”她带着笑脸,望向朴志晟:“这就是神的旨意。” 双人情侣房里的电视机,在无声地播放性爱电影,脖子上戴着choker项圈的女人,正在以狗交的姿势被男人狠狠的抽插着,她的头发被光溜地梳成一扎,可以被人尽情欣赏她高潮迭起的美丽面孔,她紧闭着双眼,张大嘴唇,淡粉色的舌头围着红唇湿漉漉地舔舐了一圈,细腰翘臀,娇乳挺立,双手撑在桌上,摆动起腰肢。 朴志晟和李知恩却一脸淡漠地看着这一切。 “没有声音完全没有性致呢。”李知恩说, “完全浪费了这么漂亮的金发美人……” “她的表情…”朴志晟也指出,摸着脖子思考着:“也有点夸张了。” “现实中完全不会这样。” 李知恩来了兴趣,双眼放光,翻身趴在床上,问朴志晟:“是吧?”,“不愧是有过实战经验的小子。” “那些大婶儿,她们都是怎么叫的?” “其实那声音,根本无法动听,跟发病的小狗叫唤的声音一样,喘不上气似的,甚至…像在哭……”朴志晟靠着回忆说。 “是’嗯啊……嗯啊…啊…啊…啊…不行了…再快一点…再深一点…快到了…嗯哈嗯哈嗯哈嗯哈嗯哈……啊…到了到了到了到了到了……‘这样吗?”李知恩放低嗓音模仿起来,替画面中欲仙欲死的女人配起了音,在她嗓音落下的那刻,她也倒在了床上,假死了过去。 “这样不就是假的吗?”朴志晟说。 他把声音压低,就像对李知恩吐露了又一个秘密,“是会呼喊某个人的名字。” “不停地喊着,要是喊不到那个人,那个人没有应答的话……” 李知恩也低低地跟他交谈,她问:“没有应答?没有应答又会怎么样?” “就会…像死了…一样。” 朴志晟的表情很认真,认真中又夹杂着一丝玩世不恭。他不用看李知恩的表情,也知道,她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女人抱着他的身体的时候,不断叫着不同男人的姓名,很急迫很饥渴很暴虐很哀愁,她们的叫声像一根不知会延伸至何处的红绳,无法停止地向着某个人的方向探去,寻找,狩猎,而他像抱着一具被诅咒的人偶,摸不到那个人的心跳,只能听见其无任何意义的呻吟,他是一小台起搏器,一次200瓦的电击不能让昏死的人,起死回生,需要加到300瓦电击一次又一次,才能让她的心率回转,在平直的一条线上出现针尖般的涟漪。除非他叫停,她们会一直呼唤下去,他会坏心眼地猝然停止,就像用身躯挡在她们游离的双眼前,再在她还未清醒的时刻,利落地一刀剪掉红线。无边虚无的呻吟停止了,或许在幻想落地的瞬间,每个抱着他的女人也死了,可是她们一夜掷千金,为的就是在激烈的跳动中,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惨死。夜的黑暗会如期而至。 李知恩又会被哪个男人呼唤着姓名一遍一遍呢? 朴志晟想着那人因为得不到应答,衰弱萎死在李知恩身上的场景,他就像被谁轴转着扇着一个又一个耳光,而他一直在高潮、高潮、高潮,他的性器一直在勃起、勃起、勃起。他如李知恩所言,完全变成了一个坏小子,他在堂堂正正地性交,去享受过呼吸,去享受在最后一秒掐掉他吸氧瓶的濒死感,他不再挣扎,他会厚着脸皮,把叫唤着某个人名字的呻吟,用得不到她回应,就会死去的方式,用嘴唇吐出一次又一次。 “也有人跟我做爱时,会叫我的名字呢。”李知恩呵呵一笑,面露嘲讽。 “是让老师变成这样的那个人吗?” “是啊。” “有点…嫉妒。”朴志晟说,“有点嫉妒老师了。做爱时,还没有一个大婶儿…会叫着我的名字……” “你希望大婶儿做爱叫你的名字吗?”李知恩憋着笑意,“你难道不认为,她们不叫你名字是有原因的吗?” 朴志晟有些疑惑:“什么原因?” 李知恩说:“哪有大韩民国的女人,愿意在高潮时不断叫着‘AndyAndyAndyAndyAndyAndyAndyAndyAndy'?色情片立刻变成了滑稽喜剧片。” 朴志晟过长的反射弧让他发懵了几秒钟,意会到大婶儿叫他英文名这件事究竟有多搞笑后,他露出了能看见健康牙龈的笑容,哈哈哈大笑起来。 台风过境三小时后,吹倒了首尔市内十五棵大树,气象专家们预测的更为恶劣的天气迟迟没有袭来,在朝韩海峡上方进行着的台风“三角恋”,又被副高插足形成了一出荒唐微妙的“四角恋”,台风的发展变得扑朔迷离,却又在移动的过程中保持着优雅的平衡,减少了首尔市内不必要的财产损失。 李知恩跟朴志晟决定在台风天气平息的凌晨五点分手。他们没办法一同躺在床塌上像一对爱侣般聊天至天明,他们躺过的被子上只会留下两个伤痕累累的人,袒露伤口的血痕。 天蒙蒙亮,外边还飘起了绵绵细雨,李知恩和朴志晟各打一把透明的伞走在聚起积水的路面上,路边微弱的灯光把水淋淋的道路照得像一面金子制成的镜子,黑黑的亮光拉成两个人分别的身影。 李知恩卖下的朴志晟的一夜,也有时限,不能延时,那几个小时中,她几乎忘记了身体里的疼痛,一笑再笑,笑到她的脸变得有些像正在别扭地哭泣。 她朝朴志晟招招手,朴志晟在微光之中看见李知恩对他又一次做出了模仿口交的动作。 “要是跟大婶儿们玩腻了,就来找我吧!” 朴志晟用手臂跟伞柄对着李知恩比了一个大大的斜叉,再也不回头地转过身去,他举起右手对李知恩挥了挥,又缩回三根手指,对她比起了“胜利”的手势。 搭着计程车匆匆离开的朴志晟,又要驶回首尔希尔顿大酒店,就连台风天,大婶儿们对他的疼爱也依旧不减,或许有许多人在需要着他,他正是因为摧毁了一切的台风天被许多人需要着。 接连不断下着的小雨逐渐转大,李知恩的雨伞乘着风追赶着朴志晟离开的方向,最终还是急急叫停,如同撑开降落伞的飞行员用双脚在地上滑行…… 李知恩想,她也可以跟朴志晟做爱。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当然可以跟朴志晟做爱,朴志晟已经是法律上的成年人了,可她偏偏不想跟他做爱。为什么呢?她顺着这个问题一直问下去,如果可以享乐,又只会受益的事情摆在自己面前,那为什么要拒绝呢?父亲笑起来既温柔又精明的脸,推近到李知恩眼前,大到无法忽视,无法避免。 【要是,她的父亲,是志晟那样的人就好了。】 她因为她脑子里的这个想法而震惊,震颤。可这些想法,不是这短暂一瞬的产物,它像平地下的地雷,早在童年时期里,某个阳光毒辣的下午就埋好了,只等待她的雷达探测器发掘。她现在在震惊什么呢?为自己这么愚蠢,这么迟钝,要表演早就不会跳动的心脏之上,瞳孔和皮肤的吃惊。她老成得太早。 为什么不能跟志晟做爱呢?为什么呢? 志晟身处于她的地雷区,知晓了地雷确切位置的她,冷静而麻木地站在一步之遥的安全地带,绝对,绝对不会逾越半步。因为地雷爆炸,身首分离的轰烈惨剧,不可能比八音盒里的旋律更美。 她卸下手,卸下脚,蹲了下来,把自己叠放在一起,泪水像悲鸣一样喷发出来,她还没有开始大喊,声带就如同脐带一样被狠狠拉扯出来,作哑得让她误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做不到。”,“原来是真的做不到。”她摇了摇头。 妒恨。 妒恨那些老女人。 妒恨那些富有的老女人。 明明肉体早衰了,但心气还能如同少女。 那就把他抢到手啊? 反正一切快乐都是不正当的战利品。 因为妒恨能够做到我无法做到事情的女人,所以要把他从她们身边夺走啊,这才是胜利者的报复。一定会很痛快,胃绞痛的那种痛快! 可是,做不到啊。 实际上,说到志晟,她不能与他做爱的理由,可以讲一大堆,譬如她无法想象她的身体跟他的身体重叠在一起之类的。但,真正的理由只有一个,性交在李知恩心里是肮脏的大人游戏。她恐惧着她会忍不住在跟他做爱后,杀了自己。 在她眼里,朴志晟还是只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不论他去外边跟哪个大婶搞在一起,躺在哪张豪华温暖的床上,在她眼里,他也不过是个臭小子。与其说他未成熟,不如说是李知恩虚幻的纯情把他永远留在了童稚里。 大婶们,富太太们,怎么会把他这样的不会停留的人,当作男人看待呢? 无语。 可如果李知恩对志晟坦白,她对于志晟催生的,很可能只是一种怜悯,他是不会领情的。他宁可去向那群女人讨要钞票。 如果她说,是爱,又肯定不是真心。 她能运用到的,最后一个词语,是母性。 在高涨的寂寞之中,自认落魄下贱的李知恩,在无视一切规则的罪恶游戏里,也有一刻良心受到天谴,想要珍爱眼前人。 妈妈,召唤她,叫她不要成为说谎的大人。 朴志晟,他,会明白吗? 李知恩想把她最珍惜的东西,最珍视的事物的意义都一并赋予给他。 可好笑的是,这东西是什么呢?

Running away from home

11.

我们鸡飞狗跳的青春,又要何去何从呢? 我仰望天空。 用尽全力,拼尽全力, 不让鼻血像经血一样无辜平白地往下流。 -

“听说了吗?第九号台风’鲇鱼‘,预计将以萨费依-辛普森飓风等级的三级台风强度,于当地时间2日凌晨1时15分左右在首尔登陆,考虑到届时的交通出行情况,首尔市教育厅下令,全市所有公私立幼儿园停课一天,另外市内所有小学、中学和高中,上学时间推迟两小时……不知市民朋友们,可否感觉到了,今日气温骤降,天空乌云密布,不仅吹起了比往日更强的大风,还有暴雨欲袭的预感呢?咳咳…咳咳……”电视里的女记者站在狂风中,持续地往电视台中心发回消息断续、声音微弱的报道,与随风乱舞的头发和扎进眼珠的灰尘石子作殊死搏斗。镜头之后,街道上的行人们倒是宛如T台模特般波澜不惊地路过,在风中努力保持优雅的女记者倒变成了一出笑话。 首尔的人们不关心台风的登陆。 不管是,被台风拦腰折断在公路中央的树龄80岁的大树,被发狂的亚洲象一屁股坐烂的汽车引擎盖,还是被突如其来的龙卷风刮起,挂在树梢的女主播……首尔的人们都能够司空见惯、默然冷静地走开了。只要今日,CU、7-11、GS-25还营业,就可以躲在里面,吃一碗杯面加鱼饼,等待黎明。 朴志晟也不关心台风的登陆。 射进了4ml精液的避孕套如同海滩上晒焉的海葵,他把套子内的液体全部倒在大婶留有妊娠纹的肚皮上,用食指把精液一圈圈涂抹均匀。时间被消磨殆尽了,惹人麻烦的东西也跟着不见了,唯独,大婶肚皮上一道道车胎痕迹般的纹理还顽固地霸守着。朴志晟的两手扒在大婶大腿上,大婶自觉地将两腿张开,他塌下脖子,将头埋在女人的腿心,鼓起腮帮子,往大婶浓密的阴毛间吹气,粗硬的阴毛们不再能像蒲公英一样无头飘荡,扎在大婶衰弛的皮肉里偶一抬头又重重地垂下,朴志晟用手指分开耻毛,朝大婶的秘密花园,大婶的幽深小径伸出前舌…… 知恩的父亲在赵东禄公司下驻守了几小时了,才看见赵东禄这小子,挎着公文包悠闲地从公司大门往外走,低头拿着手机也不知跟谁发着亲热短讯,丝毫没发现公路旁停着的黑色轿车里,早就有一双眼睛在黑暗处盯上他了。 赵东禄一走近了,知恩父亲便连忙按压了几下车喇叭,两声短一声长,滴滴叭叭,刺耳得直掀人的天灵盖。赵东禄捂了捂耳朵,停下,透过黑色玻璃窗纸往奔驰车里瞄。知恩父亲摇下车窗,把手探出窗外,打了个手势,“上车。”,短短有力的一声,差点叫赵东禄吓破了魂。 他对着车上的人毕恭毕敬拘上一躬,勾着身体小跑绕车一周,打开副驾车门,坐了上去。 “伯…伯父,您这是……您这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何必大费周折…我本就打算哪天跟知恩一起登门拜访您……” “客套话就不必了,我说话不喜欢绕弯子。”赵东禄的话被知恩父亲打断,他面无表情地撇头看了这个脸颊皱皱巴巴的年轻人一眼,然后说,“你不止有知恩一个女人吧?” “那是…那是……”听了这话后,赵东禄开始坐立不安,眼珠骨碌碌转个不停,“我…我早跟…那个人分手了……” 知恩父亲病郁的眼神紧盯着他,显露出不耐烦,又对他一挥手,再次打住了赵东禄的话。“对我说谎没意思。你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不关心这些,我只是想跟你做点交易。这对你,对我都好。知恩,还有……另一个女人,那个什么…万石医学的那个?都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我当然也不打算把这事说出去,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不然,我也说不清之后我会干些什么?到那时候,可不是知恩跟那女人知道这件事这么简单了,你的公司…你的家人……” “您……您请说…我该如何做呢?”赵东禄无法控制嘴角的轻微抽搐,他努力压抑自己的怒火,却还是把一句请求的话说得咬牙切齿。“如何…如何才能保守秘密?” “我需要钱。” “一千万。”知恩父亲对着赵东禄比出一根手指。 “你平时赚了不少吧?这点钱对你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吧?就用来提前孝顺岳父怎么样?” “可是,我怎么能确定拿到钱后,您…不会反悔呢?” “你不就是想要张字据吗?我写给你就是。” 赵东禄随即断掉了周旋的念头,咽下口水,点了点头。 知恩父亲载着赵东禄一路狂飙,在他的全程监视下,赵东禄在取款机前拿到了厚厚一沓韩币,双手呈递给知恩父亲,钱到手,点数清楚后的知恩父亲即刻摇起车窗,脚轰油门,迅速消失在车流之中。 “乞丐一样的老东西!竟然来勒索我?开着上亿韩元的豪车摆阔,结果连条野狗都不如地向我乞讨!” “什么?岳父?!也不嫌自己丢人?” 他的双手捧握着那张拮据,带动大臂朝着空中用力挥击,仿佛他的双手变作了坚硬的高尔夫球杆,球杆变作了一把斧头,一眨眼的功夫就将知恩父亲眼镜蛇般阴险的头颅一并从脖子上分离切割。知恩父亲的头颅就同那高尔夫球一样,高高地跃起,再哧溜哧溜滚落在地上,留下一路的血痕…… 这时,女友英秀的讯息传来了。 – 今晚,来我家一起吃饭吧?准备了东禄你喜欢吃的东西ㅋㅋㅋ – 下次吧,今天跟部门前辈们有聚会。 一千万。 已经花了大价钱支付出去的东西,怎么可以任它摆在那里不去使用呢? 况且他现在还不知道,手头这张“东西”到底是不是空头支票一张,投了一千万的基金也多少有点水花吧?样貌平平,性格窝囊的他,从小到大受到过多少冷眼贬低、玩笑式的殴打啊,中学时代的前辈们对他呼来唤去,叫他滚他又只好夹紧尾巴滚,狗屁上司也是,颐指气使,大呼小叫。一起完成的项目,同事却把所有失误全往他身上推,他永远在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抱歉、真的非常抱歉、是我的错误、我做错了、是我太笨太蠢了、我下次一定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了!”,说了一万次,就是一万次自掴,他像臭虫一样的脸,从出生到现在就再也没抬起来过!现在,被老不死的东西拿走了一千万,像又割去了他一半的脸肉……不对……打起精神来啊,这不是被拿走的一千万,是他支付、交易的一千万!搞不好,这会成为他驾驭在李知恩之上的契机? 扭曲的兴奋感漫过肠道、与胃酸混合窜流而上,怀着长久以来的恶意,他兴致勃勃地乘车前往李知恩的住所,迫不及待要将那“一千万”所附赠的奖赏变现、拆封兑换。 密码锁被往上推开,铃声在玄关响起,李知恩从沙发上站起来,往门前张望。电视机里的气象新闻,正在讲解去年引起大规模破坏的第18号台风,那是19年以来首次吹袭首尔的热带气旋。 “你下班了?”赵东禄在玄关换上拖鞋,“怎么今天这么早下班?” “你没看新闻,明天凌晨有台风,所以全市的幼稚园全都停课一天,今天也提前放学了。” “是吗?没注意。” “咯~你看,现在电视台正在播呢。” 赵东禄朝电视看去,画面中,朝韩半岛交界的西部沿海上三团白色的热带气旋盘旋在其上,要将海面上的水汽全部吸干般,相互追逐,以逆时针的方向不同速度地交织旋转着。 “说是罕见的现象,三个台风相撞,彼此消长,好一点的情况是分道扬镳,坏一点情况的是大的台风将小台风撕裂。” “很有趣吧?这叫’Fujiharu效应(藤原效应)‘。” “什么东西?” “三角恋。” “台风也会搞这种东西?” “对啊,台风也会三角恋。”李知恩笑着说。 赵东禄放下公文包,坐在李知恩一旁,他将手搭在李知恩的肩膀上,手臂环绕她,揽住了她整个背部。李知恩的身体肌肉一紧,瞥眼看他,不动声色地从怀抱中抽离出来。 “怎么了?!”赵东禄对着李知恩大吼。 “你才是,今天是怎么了?不是从来不在工作日来看我吗?” “不要反应过度了。” “什么?反应过度?男友抱一下女友被推开,叫反应过度?我看你才是反应过度!” “我不喜欢。所以我推开,这又有什么?” “还有,你西装上有味道。” 赵东禄脱下外套,拿起反复嗅闻,从袖口、领口、再到里部,他就像警犬般把衣服里里外外闻过一遍,只闻到些化工材料挥发出来的气味,这些他们每天接触,早就不在意了。现在,被李知恩指出,仿佛也连带着赵东禄也一起被羞辱了一番,他把外套甩在沙发上,欺身而上,这一次就仿佛粘上老鼠的强力胶般,他的双臂把李知恩撰紧,逮住李知恩的脸就胡乱无规矩地亲吻起来。“知恩,知恩,唔嗯…唔嗯…我爱你,我好爱你。你知道吗?在这世上我最爱你了。”,他一边说着爱的宣言,一边将双手伸进了李知恩的衣服下摆里,隔着胸衣重重地揉捏起来。 李知恩用尽了全力推开他,扯开贴在她脸上,这要吞人下腹的嘴唇,往后退坐几步,她定神来回看面前这张脸,赵东禄仿佛撕开人面的禽兽,让她陌生恐惧。 如果李知恩跟人的心理距离变长了,那在行为上也会变得非常明显。接吻的时候会死命躲开脑袋;拥抱的时候会把手抵在他胸口;十指相握的时候会直直地张开五指;对视的时候会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睛…… 赵东禄发现她变了,不是很快发现,是几乎感知到了。他说了“在这世上我最爱的就是你了。”这样的话,不过也只是将她强行揽回他怀抱的双手,都是只会让李知恩看扁他的东西。 “呵呵…什么你最爱我了?” “别开玩笑了。”李知恩回呛他道。 一脸潮红的赵东禄,站了起来,他瞪大眼珠俯视李知恩。 “果然你在外边有其他男人了吧?婊子一样的东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撑着腰,朝天轻嘲。 转头俯身,支着双手在李知恩身侧,大喊着:“给我,给我!”,他步步紧逼,一手抓起李知恩的衣领,又将她摔在沙发上,玻璃桌上的水杯被两人震倒,水从水杯中撒出一大片,落成一滩。 开什么玩笑?! 那可是一千万。 就算是让李知恩给自己舔鞋不也是应该的吗? 她又有什么资格拒绝自己?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不是被人踢被人打,而是解气地骑坐在她的身上,再提起她的脑袋狠狠地,朝着墙面一次次撞击。 两年来,李知恩这女人从没有正眼瞧过自己一眼吧?现在他能看见了,李知恩眼睛正中心里的自己,因为过度发怒而变了形的面孔。 他拖着李知恩在地面上滑行,两手拽住她的衣领,往卧室的方向前行,李知恩的衣服被掀起,翻至前胸,搁在下巴下,如同被扒下了一层皮般,她裸背着地,胸衣的钢扣随着身体的重压,嵌进了李知恩的皮肤里。她忍受着从背部、脖子传来的刺痛感,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朝前蹬,借着空荡荡的力,抵抗赵东禄的暴行。 可这总归是徒劳的,平日里难以察觉到的男女间力量的悬殊,在此时生动地以事实告诉李知恩。 砰! 一声闷响,赵东禄彻底关上了卧室房门,甩手将李知恩扔在地上,李知恩像刹车失灵的四驱车,撞在床板上,停了下来。 她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等她站直身体,赵东禄便抬手给了她一巴掌,李知恩又一次摔倒在床边,太阳穴磕碰在床垫上。 她完全没预料到…被一巴掌的重量压在地上,发蒙,全身上下开始发抖。 “知恩,你有想过吗?有想到有一天也会被我扇耳光吗?” “看你的表情大概是没想过吧?” “一直把我当成傻子,很好玩吗?!”他一脚踹在床衔,床身连着跟着颤动了几秒,仿佛发生了一场小型地震。 李知恩反瞪眼看他,转而眼睛又笑开,她扶着床衔缓缓站起来,与赵东禄面对面站立着。 “呵呵…一直被当作傻子的……难道不是我吗?”她冷笑一声。 “什么?” “本来不打算拆穿你的。” “但看你自以为是,又怪可怜的,那我也就直说了。” “你真的以为,我在跟你交往之前什么都不知道吗?你那点事情随便在周围的人之间打听打听就知道了。你的恋爱史,你是什么人,你住在哪里,父母是干什么,在学校里是怎么样的,稍微打听一下就全知道了呢。不费吹灰之力。” “你是以什么目的靠近我的呢?不就只是想把我当作性爱对象骗到手,然后跟周围的男人们吹嘘吗?!那我为什么不能动手打一个,朝秦暮楚的混蛋呢?我为什么要放过自己送上门的猎物呢?!” “要我告诉你吗?动手打你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只恨我还没死命打你。偶尔泛起怜惜,又会骂你活该。你就是活该,坐在你身上的时候,我就这样想象着,我想象我变成了你的正牌女友英秀,我是替她打的。我的每一拳都是为你想要霸占两个身体占有两份感情,而可以招摇过市,瞒天过海挥出的,你越对我着迷一点,我便打得越重,我身体里的愤怒便愈加凶狠,甚至要吞噬了原本的这个我,可我就是无法停止,因为我不止是为英秀在挥拳,我还是在替我自己,看着你倒在床上的时候,我不争气地想起了我的父亲,有时打着打着会流下忿恨的泪水,我把我无法对他挥起的拳头全都打在你身上。你知道吗?打人渣的滋味,只有上瘾般的、解放的快感,而我,从来…从来没有哪一瞬认为你是完全无辜的。” 那“一千万”呢?究竟又变成了什么? 猴子捞月,空头支票,被撕毁的奖劵? 自己绞尽脑汁为了不让丑事曝光,可实际上根本早就被她了如指掌了吗?自己害怕因此失去她,可实际上她毫不在乎,还冷眼旁观自己演戏吗? “你还要再对我说一次吗?求求我,说不要打在脸上,因为会被发现……” 赵东禄怒红了眼,他顿时感到一切都是李知恩父女联手策划的骗局,只等着这一千万如鸽子一般拍拍翅膀从他眼前飞走,而他,别说鸽子肉,就是连鸽子毛都没碰着。这一定都是他们私下设计好的! 他从裤袋里摸出皱巴巴的欠据,歇斯底里地对着李知恩说:“我不管!我不管!你父亲已经从我这里拿走了一千万!一千万!” “这就代表,我想操你就可以操你,我想打你就可以打你,而你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李知恩接过那张纸,看见字据上清楚地写着: [仅以此为实据,甲乙双方达成协议,乙方需保守甲方秘密,甲方需支付乙方一千万。] 确确实实是父亲的字体。 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就被父亲卖掉了呀。 了解到事实的李知恩,欲哭无泪。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啊……”她嗤笑一声,终于明白了为何赵东禄变得像疯狗一般。 是一千万韩元。 是拜她,卖女求荣的父亲所赐。 “那你要我怎么办呢?替他偿还吗?一千万?” “我可…拿不出这个钱。我现在连五百万也没有呢。” 她折叠好字条,把欠条撕成碎片,松开手指,撒在地上。 “你…你!”赵东禄张大嘴巴,“怎么能撕掉呢!”发皱的脸颊肉哀愁地往下掉。 “放心吧,哥哥,没有这种东西,我也会还给你的。我现在就还你。” 她双手交叉抬起,放在头顶,利落地脱下上衣,又脱掉下衣,赵东禄看她在自己面前,慢慢裸裎,一丝不挂。 她爬上床,平躺着,头摆向一边。 “你打吧。” “你应该在脑子里想象过无数次了吧?在我打你的时候,就想了吧……是我对不起你。我以前跟哥哥你说我的一拳是一千元,现在,因为我…还不太想死,所以哥哥你打我一拳标价是十万元,一百拳之后……” “我们就,两清了。” “谁允许你自作主张了?!”慌张中的,赵东禄欺身而上,他掐住李知恩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光是一百拳怎么够解恨,你就又想这样一脚把我踹开吗?没那么容易,没那么容易,我可是挨了你上千拳啊……” “我这是为了你好啊,难道你真的想要鱼死网破吗?你不是还要跟英秀结婚吗?一百拳之后,干干净净地分手,不然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哥哥,你是了解我的性格的吧?变成鬼也要每日每夜纠缠你到下跪谢罪的性格。” 赵东禄冷哼一声,松开手,直直地坐压在李知恩肚上,“居然跟那老头子说了一样的话,果然你们父女都一个样,算我倒了血霉。” 他解开裤带,褪了一半的裤子,被他用双脚交替着踢下,掏出阳具,无任何前戏就对准李知恩的私处挺腰插了进去。“啊。”李知恩干涩的小穴被撕扯撑开,突如其来的刺痛,仿佛抽拉出了她的人筋,她在床上弓起了背脊,脚趾蜷曲,难以忍受的疼痛中密匝匝地放射出一点点舒爽,她难以自控地上下滑动着双腿,弄皱了平整的床单。李知恩抱着赵东禄,挂着如同她私处一般干涩的表情,仰望着天花板,那一刻她好像看见了河谷出现了裂痕、紧闭的蚌壳被刀撬起、手术刀一滑溜地剖开了腹部。“嗯……啊…啊…知恩…知恩…啊…知恩…知恩…知恩…知恩…”,赵东禄的睾丸用力拍打在两人的交合处,发出噗噗水声,李知恩再抱紧了他一点,下体难忍的刺痛被内里分泌的爱液消解了,她的性器变成了如同肠道一般的消化器官,现在能好好接受侵入它的物体了,还会嘀咕嘀咕地自动包裹住肉棒,贪婪地咀嚼吮吸,两年了,她女穴已经被驯化成了这幅强大包容的样子。如同提前注入了适当剂量的麻醉药,她能清醒地看着自己是如何被撕裂,却再也毫无痛觉了。 一千万等于一百拳,一百拳等于两年的回忆,两年的回忆是一张皱巴巴的借据,皱巴巴的借据等于李知恩从来没爱过赵东禄……他在大脑之中不断换算着,总归得到了这个答案,得到答案后他没有死心,想要霸占李知恩、想要凌驾于她之上的想法全都消失无踪了,就连那一千万他也不在乎了,他只想问李知恩,她爱他吗?哪怕只是一点点。 赵东禄的泪水跟鼻水比高潮还提前降临,他一边呼唤着李知恩的名字,泄愤似的往李知恩的阴道里横冲直撞。 “说你爱我!快说啊,婊子!烂货!快说你爱我!” “快说!” “快说!快说!快说!” 他抹着止不住的泪水,完全罩在李知恩之上,背部挛动,皮肤下的肌肉似虫子般窜动着,他在发抖。 李知恩别开脸去,紧闭着嘴唇,神色黯淡。 他用手掐着李知恩的脸蛋,强迫她转脸看着他,他跟李知恩间定格的对视中,他搜寻不到“爱”的词汇,只能看见李知恩眼瞳正中,映着“失败”、“悲哀”、“疲倦”的字眼。如久旱的大地降落大雨,断了念想、认命的赵东禄的眼泪密密麻麻地往下落,落满了李知恩的脸颊。 李知恩淡淡笑着,抚上他的脸,替他擦掉眼泪。 她说:“哥哥,你真是没出息啊……怎么能在强暴女人的时候先哭了呢……” “知恩,你爱我吗?”赵东禄带着哭腔又问了她一遍。 “爱什么?我们是不能公开关系的坏女人和坏男人。” “我们是利落帅气的一千万的借与还的关系。” “是一百次拳击尽快完成尽快结束,不再浪费彼此时间的关系。” 赵东禄呲开牙,看着李知恩白到病弱的脸,发出痛苦的吼叫…… 他的拳头就像乌云密布的下午的暴风雨,骤然爆发,带着雷鸣电闪,劈倒了树木、袭服了奔逃的路人,挥发掉高热量,每一滴雨水从万米高空沉落要粗狂地震裂大地。 第一拳挥在了李知恩的右脸,鼻骨就像错位断开了一样……从她鼻子里涌出的血,好多好多,好像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她是打开了开关的水龙头,血液从人中滞缓地流至她的下巴、脖子,她的双手捧着自己握不住的污血,仰着脖子躺在枕头上。血液停留在她鼓起的胸部上,那是血液旅行的终点站,仿佛又一次流回了心室。 她没有叫痛一声,而是睁大双眼,看着这一切,默默在心里数着数字。 从一数到一百,为何那般漫长呢? 她用牙齿咬住脸颊内的一块嫩肉,避免自己叫出声音,或是昏死过去,随着一拳接一拳的击打,那块细肉被李知恩的牙齿咬破了一个缺口,血液的咸腥味黏在她口腔四壁,粘在她的牙齿上,流进她喉咙里,她含着一口血水,打嗝一般抽搐着。五脏六腑很痛,李知恩确信,就连她的内脏里也盛满了淤血。 赵东禄还不解恨,他在暴力中渐渐失去了理智,停止了殴打,而是将双手掐在了李知恩的脖子上,掐死一只小猫的触感,心脏逐渐紧缩加快跳动的声音,透过皮肤,从赵东禄收紧的手心传到他身体里。 “呃…呃…呃…”李知恩的嗓子里发出噎气的怪响。 那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变成了哭泣的声音,“呜…呜呜…呜呜呜…” 聚集在海面上的两团热带气旋越靠越近,最后互相纠缠,气体拉扯,大气团高速旋转着,将小气团吞噬,一整个粉碎撕裂…… 李知恩仿佛看见了这样的场景。 她在床面上翘动着双脚,挥舞起僵硬发麻的双手,像一只翻不了身的虫子似地拼命挣扎着。 “不要…不要……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她面目全非的脸,淌着热乎乎的眼泪,左手在桌柜上摸到了尖利的剪刀,颤抖着握起朝着赵东禄的脖子靠去,全身却使不上力气,明明还差一公分就够得上那凸起的大动脉了,却被赵东禄一把夺去,她脖子上的束缚消失了,她能自由呼吸了,她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喘息,对着赵东禄的脸吐去一口血水,咧开牙缝间还挂着血液的嘴巴,噗呲噗呲笑了起来。 眼角的泪淌落在枕上。 李知恩看见赵东禄手握着剪刀颤抖着向她的眼球靠近,她睁着眼,没有躲避。宛如一个直视自己死亡的人一般,她直视刀尖即将戳向她的那一刻。 下一秒李知恩却又看见自己剪碎的头发像针叶,密密麻麻从天而降,铺在她赤裸的身体上,扎进她的眼睛里,掉进了她用力张开呼吸的嘴巴里。她躺在床上,微怔了几秒,终于才奔溃大哭起来,像剪断了与母亲的脐带刚降生的婴儿般。 如果可以的话,为了知恩,就算是献出我的一只眼球也可以。 赵东禄曾几何时也这样想过。 可是,他现在最憎恨的就是李知恩的双眼,毫无畏惧的,可以拆穿任何谎言般的,是无情的刽子手的眼睛。 他扔下了银剪刀。 银剪刀落在地板上叮呤响。 他无视掉李知恩揪心的哭声,在混乱中捡起衣物草草套在身上,落荒而逃。

披头散发,鼻青脸肿的李知恩穿上衣服,骑上自行车逃出了公寓。 她漫无目的地骑行在公路上,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那里,干干哭着,只有古怪地伪造哭声,但没有眼泪的哭泣。台风还未肆虐首尔,无人的街道也似满目疮痍。看见马路对岸亮起红灯的李知恩,就像看见飘展红绸布的西班牙斗牛,红了眼睛,不管不顾地撞了出去。她知道眼里的那片红色背后是死局,是恨意消失后的一片虚无,却依旧抵挡不了肉身的冲动,奋力踩下脚踏板,哪怕在道路中央被横驶的轿车撞飞,也可以。就算越不过去,头顶上方的红色警示灯永久闪亮,也可以。想哭而哭不出来的时候,也许可以以流好大的一滩血来替代。 如果可以这样。在闭上眼睛之前,她想骂自己一句:真是活该。 活该,活该要闯红灯。 飞驰的自行车在搭载着李知恩抵达对岸时,便带着她的身体一同偏离摔倒在光秃秃的地面。 人车分离,摔出了十米之远。 朴志晟的电话不适时地响起了,不看眼色地打来了一遍又一遍,被他扔下的跳蛋,像两颗狗睾丸在地板上不停颤动…… 他翻下床塌,从褪下的裤子里翻出手机,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的电话数字。 “喂?” 那边没有应答,只隐约传来几声吸鼻涕的声响。 “喂?请问有人在听吗?” 风刮过过茂密的大树,在朴志晟耳侧发出沙沙的声响,电话那头的人开口了。 “我是知恩。”李知恩咽下快打嗝的声音,冷静地说。 “知恩老师?”他握着手机,压低声量,不时望向床上哼歌的大婶。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志晟…” “卖给我吧。”李知恩在那头说。 “欸?”朴志晟紧贴手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把你的今晚卖给我。” “欸?……您是喝醉了吗?” “卖给我吧?是不能卖给我吗?”她的声音变得急促。 “不能吗?是我的话就不行了吧?” “可是,你不也把相同的名片送给我了吗?这不就意味着我也可以这样做,难道不是吗?!” 朴志晟在那头仿佛吞下了沉沉的石块,紧锁起眉头,沉默了。 “卖给我吧。嗯?” 第一声是邀约。 “卖给我吧?” 第二声是询问。 “卖给我吧,卖给我吧,卖给我吧……” 第三声、第四声、第五声是耍着赖皮。 她刻意保持冷静的声音,在没有得到朴志晟回应的寂静里,变得越来越脆弱,直到最后变成了带着哭腔的哀求。 “志晟。” “卖给我吧?” ……… 朴志晟冷着脸站在映满灯火的玻璃前,他改掉了对李知恩的称呼,他问:“知恩小姐……你现在在哪里?”

急急跑来的朴志晟,穿着宽大单薄的针织衫,在裸露的大片锁骨皮肤上,还留有大婶嘴唇和指甲热情激烈的痕迹。 “不是说会更帅气地来见我吗?”李知恩坐在倒地的自行车上,对跑来的朴志晟笑着说:”这算什么?还带着吻痕就来了。” 朴志晟喘了半天气,在远处认出李知恩时,有些难以置信。李知恩的头发被剪成一团稻草,左眼淤紫,眼皮发肿,鼻孔下红彤彤一片带着血迹,嘴皮也干裂成了橘子瓣。但她还是如无其事地坐在地上,若无其事地朝他打了招呼。 他拉起李知恩,从衣袋里摸出了一包RASION香烟,放进李知恩的手心里。李知恩看了一眼烟盒上摆尾自在的黑猫,抬头看朴志晟。 “原来你还记得……那次我在便利店……” “是谁打的?虽然这不是我该问的…但是那个…真的看起来伤得很重。”朴志晟说。 “是男朋友吗?” “现在是前男友了。”李知恩笑笑。 “或许…身上还有其他的伤吗?很疼吗?” 李知恩眼泛泪光,“嗯。”,对他点了点头。“很疼。” 无聊到快打瞌睡的深夜,朴志晟如往常一样穿着便利店背衫站在收银台,李知恩宛如幽灵般飘进了便利店,低着头,拖着脚步,来到朴志晟面前,指着淡蓝色包装的RAISON香烟对朴志晟说:“我要这个。”,朴志晟见她穿着灰色的裙子套了件棉外套,左手提着半开的厚厚的书,长着一张幼态无棱角的脸,还以为她是附近女高的学生,便问她:“能出示一下身份证吗?”,经常被这样询问的李知恩,早就料到一般,快速从皮夹里掏出身份证,摆在收银台上。低头核对身份信息的朴志晟,瞟见了李知恩放在台上右手虎口处的烫痕,像一块破掉水痘消瘪后的痕迹,却又更接近烟头直直地按压熄灭在皮肤上的伤痕。朴志晟,小心地抬头看了看李知恩的脸,她没注意,百无聊赖地盯着店外。“好了吗?”她转头问朴志晟,朴志晟收起目光找了500韩元的硬币放在她手上,对她点点头。付完钱后的李知恩,拿起烟慢悠悠地走了出去,朴志晟说了那句“谢谢您的光临。”后,便目视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里。 “那时,老师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书呢?” 比起李知恩的脸,朴志晟更先认出她虎口的烫痕,试探着或许她对那天也有记忆的可能……说了拐弯抹角的话。 他恪守着礼貌,害怕一触及,揭开的便是他难以负荷的巨大疮疤。 “怎么伤成了这样……”朴志晟跟李知恩一起扶起脚踏车,并肩走着。 “那什么,一不小心就成这样了。” “先不说这个了,我们现在去哪?” “之前的酒店…是去不了了,跟不同的人去的话……很快会被怀疑是援交,会被举报。” “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爱情旅馆,老师您介意吗?” “介意什么?” “因为会比其他酒店更破……更脏一些。” “没关系。” “真的?” “真的。” 只要不是一片狼藉的知恩的家,可以让名为李知恩的我跟名为朴志晟的你,躲在不会被台风袭扰的屋檐下,我就可以酣睡一整夜,做着不会惊醒的梦,直到下一个天明。

Running away from home

10.倒立的恩智

狗狗的眼睛是雪亮的。 猫猫的眼睛是直线一条的。 我的眼睛是始终朝上的, 天上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的,是我只能望着大人们,才这样的。 - 夏蝉的叫声宛如獾猪喉间紧绷的扯鸣,带着龙卷风般的威力,总是不停歇,不断卷土重来,比往些年还更加热烈。明亮到发白的夏季,变得更为短暂炙热了,随时会死亡的预感,让它们愈发高亢地歌唱,更加频繁地交配繁衍,不想要死去啊,嘶———嘶———就算要死去也不要沉默地死去,李知恩仿佛听见它们在烦人的鸣叫里,这般宣告道。 她最厌恶夏季的活动课了,热气从地面直冒,她跟爱娇站在树荫底下,口干舌燥。 “怎么也不知休息呢?叫个不停……”她眺望玩耍奔跑的孩子,自言自语,发闹骚,声音小到听不着。 “歇下来,不就死了吗?”爱娇面带笑意,背手紧靠向她一步,这样说。 李知恩转头看她,然后幽幽地说,“据我所知,雌性蝉是不会鸣叫的,难道说它们从一开始就死了吗?” “恩智,你蹲在这干什么呀?”在耳侧扎着两个小辫的女孩从弹簧木马上跳了下来,跑到恩智身边。 恩智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茂密的树冠,扬起脸,伸长了脖子往被树叶遮蔽的深处看。像是有什么神秘之物藏在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而她已经发现。 “诶!恩智,你怎么不说话呀?你在看什么?那树上有什么东西吗?怎么…怎么胜雨什么也看不到呢?”小女孩也跟着蹲了下来,用手托着脸庞往树上看。 恩智就像一只等待扑食猎物的鬣犬,耐心专注地观察着。 注意着身边的风吹草动。 蓦地,一阵摩擦树叶的轻响划过,有什么东西从枝繁叶茂的树冠里跌落了下来。 一只夏蝉死亡了。 恩智立即抬动屁股,小步朝前移动,在不远的土地上,用两只手指掐住了奄奄一息的蝉的尸体。 然后从被她卷收起的裙摆里,又掏出了另外一只,将两只蝉,头对头,尾对尾,重叠在一起,放在地上。 “啊!死了!蝉,全都死了!”看到这一幕的胜雨惊呼起来,她凑近看,恩智的小手正握着其中的一只,将它紧紧压在另一只的背翼上。 “恩智,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她歪着脑袋看向恩智红彤彤的,鼓起来的脸蛋。 “我妈妈说,这样就可以生出小宝宝了。”恩智长长的睫毛随着她说话而颤动,眼神朝下。 “真的吗?可是它们都一动不动的欸?”胜雨说。 两人蹲在地上,安静地看着两具再也不会动的蝉尸,耳边的蝉鸣依旧枯燥漫长。 “该…不会是恩智的妈妈…撒谎了吧?它们还是一点也没变啊?也没有小宝宝。” “妈妈才不会撒谎呢!”恩智扔下手中的蝉,将双手抵在胜雨的肩膀,用力往后一推。 胜雨随即双腿成八字分开,屁股着地,摔在地上,小脸在一瞬紧皱成一团,从喉咙中发出一声简短的叫声:啊! 她没有大声哭喊,而是坐在地上,不解地盯着恩智。仿若盯着哪个外星生物。 “妈妈……才没有撒谎……”恩智低声喃喃。 妈妈说,恩智也是这样。 当妈妈跟爸爸,像杂志上面的那些奇怪的大人一样,像他们一样抱在一起时,恩智就这样出生了。 “我为什么是恩智呢?我为什么不是瑞真、胜雨、正斌、允珠呢?恩智为什么是恩智?恩智为什么不是猫猫、狗狗、小兔子、大马或者小乌龟呢?妈妈,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为什么!就这样呗,我把你生出来了,再取名叫恩智就这么简单。”恩智还记得妈妈从衣盆里拿起洗净的衣服拧干,再用力地甩动起来。她坐在板凳上仰头看妈妈,观察妈妈的表情,不知道是自己的话惹得她生气,还是妈妈洗晾衣服时总是很吃力。 她近乎是小心地瞥眼看妈妈,然后又问:“那…爸爸呢?爸爸在哪?他再也不回来看恩智了吗?” 罗蔷薇停下手上的动作,缓缓扭身看恩智,好像听到了特别可笑的事,嘴边一抹讥笑,“你爸爸…早不知道…死在哪个地方了……”她把尾音说得颤颤乎乎,就像看见了恩智父亲的幽魂。恩智还不知道什么是“死”,她睁大眼睛看见转过身去后的母亲,并没有笑,反而耷拉下嘴角,将甩动衣服的声响弄得更大,手上的动作更使劲儿。 妈妈,不开心了。 她低下头望着绘画书上那个长着一字胡须,秃了顶,领带飞扬,样子神气的男人,在他之下写着[父亲]这个陌生的词语。她动了动嘴唇,用手指指着那个词语,跟着念了一次。 “父亲。” 站在远处闲聊的李知恩跟尹爱娇,一见胜雨摔坐在地上,就急忙跑了过去。 爱娇一把将胜雨从地上拉了起来,连忙在她身上左看右看,拍掉裙子上的灰尘。知恩则同恩智蹲在一起。她看见地上那对早死了的蝉,一只被扔在一边,翻起肚皮,露出僵死的四肢,一只则立在地上,像还活着。 “怎么回事啊……你们两个?”爱娇担忧地问。 “是恩智!恩智推了胜雨一下,然后胜雨就摔倒了。” “是这样吗,恩智?”知恩问恩智。 恩智虽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老师能够知道吗?恩智,为什么要推胜雨呢?” 李知恩耐心地引导恩智说话,可恩智只是望着李知恩,一直盯着她,大大的黑黑的瞳孔就像雨后形成的水洼,把李知恩的全部都清清楚楚地映在里面。李知恩感到,恩智对她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到最后却还是僵持着,沉默了半天,一句话也没有。

-对方跟我们这边的小子大吵了一架,一脚把他踢出门了,那小子全身裸体坐在酒店走廊又是拍门又是大喊大叫的,总之是大闹了一场,现在的情况是会所连一晚上48万的钱都拿不回来了,还可能被举报黄色交易。那小子因为一直都干得不错,很多有钱的太太愿意在他身上花钱,就算是出来干这行的,但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啊,所以有些傲气吧,死活不愿意跟对方道歉,嫌她吝啬,档次太低,说话粗俗,长得又老又丑,老板可不愿意只是为了一个老女人就把摇钱树给开除了,谈判好几轮了,对方才拉下脸,只不过明确要求会所给她重新派一个比那小子更年轻的,干这行时间不长的,有眼力见的,她便可以不计前嫌。 -是…因为什么吵起来呢? -那个…不太好说…据说是…让那小子给她舔屁眼,还骂那小子是萎男,梅毒携带者,嫌那小子脏。 -所以…哥你就想到我了? -帮帮忙吧?嗯?会所这边愿意出两倍的钱摆平这件事…哥这边当然也会赚点…但,双赢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可听哥这样说…那位…不是…变态吗?? -其实,她自己说只是为了逗逗那小子,只是为了让那小子对她放尊重一点,那天晚上,那小子推开门进去,一看见她的脸就摆出一副死人相,搞得像她花钱强奸了他似的,她这才火气大增的。 -况且志晟你小子长得可比他可爱多了,那大婶见了你这小脸,哪里会舍得狠心对你?骂还骂不出口呢!你就相信哥吧? -你真要去的话,事成后哥请你吃饭如何?对了,就算她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也别吵起来,有些女客人就是这样的,年纪一大就跟患了秽语症一样。忍忍就过去了,别跟钱过不去。长得丑的话,就闭眼想象全智贤韩佳人秀智的脸好了,其实女人全都差不多的,虽然哥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听会所的人都这样说的。 -我…考虑一下…… -话说…你小子成年了吗?该不会连身份证都还没有吧? -哥,你说呢? 朴志晟站在全身镜前整理发型,回想起跟康元福的对话,烦躁和莫名的恶心感,从他胃袋里源源不断地往上冒,这倒不是对素未谋面的人就产生了恶心感,而是对自己,他开始恶心自己的身体,从开始选择卖春开始,自己的身体好像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把我当成什么了……” “但……又不太好…拒绝。” “哎。”他用定型发蜡对着头顶喷了一下,再用手指捏起一小撮头发调整一下。对着自己镜子中的那张脸开始自言自语。 门外传来了哒哒哒的脚步声,跟踢踏舞似的,踩得又快又响。朴志晟转头,往门的方向看去,看来今天恩智心情不错,他轻笑一下,又继续整理装扮。 嗵! 朴志晟的房门被用力地撞开了。 “志晟哥哥!志晟哥哥!恩智回来了!”恩智高兴地大声宣布。一溜烟儿就跑过去,把朴志晟抱紧。就像被敌军偷袭了一般,朴志晟的心跳停跳了一拍,低头就看见罗恩智笑成了花一样可爱的脸,再往门口望去,李知恩双手提着大大的购物袋站在那里。 “老师?” “怎么,不欢迎我啊?”李知恩将购物袋全都放在地上,径直朝里走去。 朴志晟拉开了笑容,说:“怎么会?” “只是有点意外,有点。”他小声又把这个程度词强调了一遍,有些不知道看李知恩哪里,眼神躲闪开。 “是要出门吗?”李知恩一看他这一身打扮就明白了。恩智也望向朴志晟那张脸,把朴志晟盯得有些不自在。 “嗯,等下要出去。” “你小子这样很帅气嘛…是要去……‘约会’?”李知恩点点头,像是已经把情况全都掌握,换了个词来替代那件事。 两人在恩智面前就像互通暗号的地下党,只有两人对这件事心知肚明。 “欸?” 朴志晟愣了一下,再从头到脚把自己的装扮重新检查了一遍。满意地哼笑一声,然后对她说:“如果…是老师的话……” “我会更帅气地来见老师的。”嘴边擒起的笑容越发放肆了。“这种嘛……只是…普通程度。” “是吗?在我看来,完全是爱豆的程度了呢?”李知恩跟他随便调侃了几句,只当朴志晟说了几句笑话。 恩智却问:“什么‘约会’?哥哥你要去哪?” “就是跟朋友们一起见面,对吧?出去吃饭唱歌之类的。”李知恩朝朴志晟使了眼神,抢先替他说了谎。 朴志晟得到信号,对恩智点点头。 “我今天来是有事跟你说的。”李知恩从包包里翻出一张宣传广告单拿给朴志晟。 “这个。”,“参加比赛的话一等奖的家庭可以得到500万的奖金,恩智跟我说她很想参加,问你的想法呢?” “家庭话剧比赛?” “说是家庭话剧比赛,实际上,表演者只能是小孩,但是道具、衣服、以及化妆这些,需要家长准备配合。我跟恩智还有美子阿姨商量了一下,恩智参加的话,我会帮忙化妆,美子阿姨会替她准备衣服,至于道具这一块就需要你…帮忙了。” “怎么样?” “可是…我手工不太擅长……”朴志晟面露难色。 “早知道了,恩智都跟我说了。所以,考虑到你的原因,我们选择了最简单的。” “《卖火柴的小女孩》。” “恩智,原本还想当公主的呢!”恩智也附和道。 朴志晟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所以那天晚上…让我读这个啊。” “蜡烛、烤鹅、苹果、小女孩梦里面的外婆。这些卡通在网上不都能找到吗?你用软件处理一下,再打印好不就行了?” “也不是…不行。” “那就参加吧?” “嗯嗯,知道了。”朴志晟点头微笑。 “比赛时间呢?” “下个月10号。”

李知恩取出化妆包,将工具和化妆品一字排开,可以说已经到了专业化妆师的地步,玲琅满目摆满了一整个小圆桌,坐在地上的朴志晟被惊呆了。 “还以为老师不怎么会化妆呢。” “呵呵…”李知恩尴尬地笑了两下,“那天晚上我那个样子,你吓了一跳吧?不知道还以为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女鬼。” “也不是……”朴志晟说。也不是,也不是,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李知恩取掉恩智的头绳,将其套在自己的手腕上,抓着恩智散开的头发,拿着梳子小心地替她从上到下理直打顺。 “平时谁替恩智扎头发呢?” 恩智用手指了指朴志晟。 “有的时候是志晟哥哥。但他…只会扎马尾。” 李知恩这才想起,恩智有几天顶着扎得歪歪扭扭的头发就来上学了,让人忍俊不禁。 “哎哎,我还在学习中,之后会扎得更好的……”朴志晟起身站了起来,也用手抓了抓恩智耳侧的头发,摆弄着。 “要学吗?”李知恩看向他,她已经给恩智扎好一边的头发了,朝朴志晟递去黑色的橡皮筋。 “今天就算了,待会儿我该走了。”朴志晟朝李知恩摆摆手。随手又拿起桌上的化妆品看看。 李知恩以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 “你也想涂指甲油吗?恩智爸爸。” “我吗?不是…不是的。”朴志晟立刻把指甲油放下。 “给你涂吧,怎么样?”李知恩说。 恩智也兴奋起来,“恩智也要!恩智也想玩!” “那恩智跟老师一起合作吧?” “好!”这两人就像逮住了什么好玩的玩具一样,眼神里流露出了急切锋利的光芒。 这下,朴志晟在心里大喊不好,转身就要走,“我出门了,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取下鸭舌帽就往头上戴,迈步往门外走。 李知恩却把他的手腕握紧。 她的眼珠朝上,将整个眼球都充分地暴露出来,死死盯着朴志晟。 “这点牺牲都不愿意替恩智做吗?恩智爸爸。” “有什么大不了的?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朴志晟和她对视了三秒钟。帽檐下的脸没有表情。 他用另外一只手整个握住了李知恩的手,将李知恩的手从他手腕上挪开。 “就只涂一只手……”不然…客人看到了会不开心。 得逞了的知恩和恩智立马将朴志晟团团围住,李知恩拉起朴志晟的右手,将朴志晟的五根手指摆在桌上。 “恩智喜欢什么颜色?” “嗯……白色。”恩智跪在地上,看着五颜六色的指甲油。 “那我就配合恩智用黑色好了。” “因为,这位顾客nim看起来还不太开心,所以就照顾一下他好了,只用了黑色和白色,还不是我喜欢的粉色和紫色呢。”李知恩看见朴志晟那小子完全别过脸去,不看她,故意对着他这样说。 “放心吧,恩智爸爸,我跟恩智的技术都很好的,不会涂在指甲以外的。” “而且恩智爸爸,就连你的甲床长得也很帅气耶,想涂出去都成难题了!”她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露出新奇的表情,仔细地开始在朴志晟长方形状的指甲上涂上甲油。 朴志晟这才转过脸来,看桌上自己的指甲,是否真的如李知恩所说。 结果便跟李知恩和罗恩智小偷般的眼神撞在一起,三个人都忍不住看着彼此憋笑起来。 帅气的甲床。 真的是这样吗?朴志晟被夸得美滋滋的,心里升起了一种陌生的感觉,就像一只顽皮地跳蚤躲藏在他的身体里,把他的心脏当作了弹簧床,不断、不断地作跳跃运动。 李知恩涂完朴志晟的三根手指之后,又换恩智的小手指握着刷头,轻轻在朴志晟的食指跟无名指上涂白色甲油。她学着知恩的模样,两只小眼珠瞪大,几乎快与朴志晟的手指平行,鼓起脸颊,撅起嘴唇往涂好的指甲上轻轻吹气,恩智吐出的气跟阵短暂的风似的,又跟猫咪摇摆的尾巴一样。朴志晟的脸在帽檐下隐隐微笑。 “怎么样?没骗你吧?” 朴志晟抬起自己的右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看,知恩涂得很仔细完美,恩智涂得略微不平整却丝毫没有沾在朴志晟的手指皮肤上。 简直…简直就像…钢琴琴键一般。 朴志晟的手变成了这样的东西,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 李知恩和恩智看到朴志晟呆掉的表情,相视一笑。 “走吧,恩智爸爸。这里不再需要你了。” “我们放过你了。” 李知恩继续替恩智扎起另一半的头发。 朴志晟说:“那我就出门了。” “嗯。” “对了,那个应该还没有全干,不要弄脏衣服。”李知恩头也不抬地对朴志晟说了最后一句话。 在朴志晟完全走了之后,恩智问知恩:“老师,志晟哥哥,其实不是去见朋友们吧?” 李知恩有些吃惊,她问:“为什么恩智这样说呢?” “因为…哥哥每个星期一、星期三、星期五都是这样出门的……” “但是……”,“今天是星期四,不是吗?”知恩说。

约定的酒店在江西区,靠着江岸,打开窗就可以闻见空气里掺了毒药似的淡河水的气味,恍如把人的皮肤也漂白了一般,变成了沾染了鱼腥气的半鱼人。 酒店电梯是金黄色的,朴志晟拿着房卡按亮了楼层,电梯楼层数飞速上升,光是看着不断变化的数字,失重感便轻而易举,悄无声息地钻进朴志晟的身体里。头又开始晕眩。映在锃亮电梯里,他的身体,被扯开拉长,又像水一样流淌而下,逐渐拼凑复原。关于他的一切气息,都变成浑浊的了,除了钢琴键般的右手,依旧鲜明。 朴志晟把右手拿起,半蜷缩,就这样反复欣赏着。 帅气的甲床。 他用手抵在额上,不讲道理地笑了。 李知恩,还保持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天真,丝毫不懂这种天真对于朴志晟来说可能是灾难性的毁灭。 到达楼层后,踏上天鹅绒般柔软的地毯,朴志晟拿着房卡打开了门。 “我是…Andy。”他摘下帽子,视野立马变旷阔了。 还没等他看清周围的一切,有个极重的物体便袭击向他,跳起来将两只手臂挂在他脖子上,失控而混乱地在他身上到处亲吻。连带着朴志晟的双脚崴折,身体朝两侧晃荡,他用左臂抱住了这个女人,扔掉手里的房卡,顺着她的力量朝后退后退,就像蹦极前背手一跃般,女人如同巨型沙包般,压着朴志晟扁硬的身体倒在了床上。 “哈~Andy,或许你认识神话的那个Andy吗?”女人隔着他薄薄的T恤衫嗅他的体味,燃烧完的木料、酒精灯上的棉花、焚化炉里一小块猫咪的皮毛。她一抬头就看见朴志晟失焦的双眼直直地望向天花板,嘴唇微张,仿佛在默念着什么。 “全智贤韩佳人秀智全智贤韩佳人秀智全智贤韩佳人秀智全智贤韩佳人秀智全智贤韩佳人秀智全智贤韩佳人秀智。” 朴志晟从来不信教,他第一次念着三个女人的名字如同念着祷词,随后居然灵验了一般,在天花板上同时看见了全智贤、韩佳人、秀智的脸,她们美丽得比神还更朦胧,带着模糊神秘的笑容,看着朴志晟躺在king size的席梦思上受苦受难。 “臭小子,我真的等了你好久。”大婶儿在朴志晟胸口画着圈圈,嘟囔道。 朴志晟忌惮地朝痴迷躺在他身上的女人瞅了一眼。 短发烫了波浪卷,芝麻粒般的小眼睛,眼睛形状却像一片叶子,不挺的鼻梁却是小巧的,上帝给她在上面戳了两个孔,好让她呼吸,嘴唇不厚正正当当摆在鼻子下,涂上了大红的口红,显出了贪婪的本性。 “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称呼什么?啊,我的名字吗?” “白—雪,白——雪。”她撅起嘴唇,就差嘴对嘴对朴志晟进行语音教学。 “看来你比上次浑小子更懂礼貌。” “上次那个浑小子是?” “就是一个不识抬举的死王八蛋,这个没什么好说的。小帅哥,咱们快进入正题吧?” “你给女人指交过吗?” “嗯…” 朴志晟点点头。脸上绯红一片。 “那口交呢?” “还…没有。” “居然还没给女人口交过?!” 白雪很满意,看来这次派来的小子挺纯情的,身上闻起来也没有带着浓烈成人社会气息的香水味。她翻身而下,从包包里摸出钱包来,从里面掏出一张面值5万的韩钞,伸出舌头在那上面舔了一遍,然后一巴掌拍在朴志晟的左脸上。 “姐姐我喜欢你小子的奖励。” “今晚上要是干得好,听话,我这包里的钞票就全归你了。” “既然如此,那就先用手指怎么样?”说着她对着朴志晟叉开了大腿,一手摸着单薄的情趣内裤,一手使劲儿揉搓自己丰满的胸部。白雪大婶儿如同按捺不住刺鼻香气的霸王花,将紧闭粘合的花瓣一叶接一叶弹放绽开,诱引着无知愚蠢的爬蚱、盘旋犹豫不决的飞虫,进入它饥肠辘辘的身体中。 朴志晟面露难色,强忍着从身体各个毛孔里冒出的恶心,默不作声地把右手藏在身后,倾身单手抱住了还在对着他,动情自慰的大婶儿。不这样做是不行的,一旦用涂了甲油的右手探进大婶儿的肉穴中,就什么都玩完了。对年轻男孩的肉体格外挑剔的客人们,是不会允许他们身上有任何被涂画过的痕迹的,摸不清客人脾气的朴志晟,只能胆战心惊地行事,像在背后藏了一把杀人的刀。他的左手顺着大婶儿厚壮的背部一路向上,扣住了她的脸,就这样吻了下去。白雪的舌头在朴志晟的口腔里游走着,就如同一条濒死的泥鳅,遇到水突然活了过来,抵死扭动着身躯,摆起尾巴。她圆睁着眼睛,瞳孔快要蹦出眼眶,粗厚的手掌在朴志晟的左脸上反复游离抚摸。吻得太过忘情的大婶,舌头滑出了两人交织的口腔,舔在朴志晟的收紧的脸颊上。口红涂花了朴志晟的脸,留下一滩血红暧昧的印记,就好似他的嘴角被刀意外割破了一般,正在流血。 大婶儿已经在情欲的烈火里神魂颠倒,朴志晟将自己的左手中指慢慢插进了她早就濡湿了的阴户里,两片阴唇就像鱼喝水般张开嘴又紧紧黏在他的手指上,他将手指快速地左右晃动,朝两侧阴唇拍打起来,发出噗噗噗的水声。 “啊~好深,好深,好深,再深一点……”白雪伸手拉住朴志晟的左手,既似在叫停又似让他继续。 他又加了一根食指进去,本就分外包容欢迎他的甬道,也被撑得朝两边拉扯,紧鼓得像皮胶。朴志晟喘着气,艰难地继续往里送了一指节进去,再用力一下插到了最里面,大婶儿宛如怪物般流着哈喇子的女穴彻底吞噬了他的手指,朴志晟要挣脱开缠住他不放的丝网般,激烈地在之中抽插起来。 白雪被他突如其来的激进,弄得灵魂出窍,舌头伸出,探向天空,不停歇地吟哦,朴志晟却面露疲惫,从身体里生出一种无力,好似灵魂早已自行出离这副躯体。他忍耐住手臂酸疼,以手筋牵扯住他,让他的手指开始痉挛般,疾速而不稳定地在白雪的小穴中来来回回,捅进去收回来,无止无尽一般。 他疾速运转,发烫的大脑之中,突然涌现了李知恩的幻象,她紧牵着他的手,问他:“连这点牺牲都不愿意替恩智做吗?” 他回答:“难道,我还做得不够吗?” 李知恩又带着哀伤的表情问他:“你真的了解恩智的心情吗?” 他又颓颓地回答:“难道…我了解得还不够吗?” 白雪冲上高潮的叫声,将朴志晟从梦中叫醒,李知恩的幻影烟消云散,紧跟着从白雪下体阵阵喷出的爱液,淋湿在朴志晟潮热的身体上,把什么东西也一并打湿浇灭了。 他抽出左手,用床单将如同黏上了鼻涕的手指一遍遍抹净。 在床上绷住脚趾一个劲儿叫唤的大婶儿,眼神逐渐由暗转明,朴志晟模糊的人像变得分外清晰,她看见朴志晟皱起眉,别扭地把右手藏在身后,摆出一副防备自卫的姿态。 她不悦地挑起左眉。 “你背着右手干什么?”她问。 起身握住朴志晟的右臂,就要把朴志晟那只手从身后拖出。 可朴志晟也跟她死犟着,死活不让她如意。 “你以为你小子是断臂的维纳斯吗?” 她咬着牙根,用力握住朴志晟的前臂,背部向后倒,往自己这边扯动。 但她哪敌得过朴志晟的手劲,反势就被朴志晟抽出的手,一巴掌拍倒在床上。她呆滞地摸了摸自己发疼的脸。 “对…对不起。”朴志晟也被吓了一跳,他俯身上前,用右手小心翼翼地在女人发红的脸颊上摩挲。 白雪这才看见了朴志晟给人以压迫感的大手,在五根手指上,被人涂上了黑白两色的甲油,还带着某种花朵的别扭香味混在胶水里。 她竟然……并不生气?意识到自己心情的大婶,反而认为事情越发有趣了,她开口问朴志晟:“你是同性恋吗?” “什么?” “不是的话,涂什么指甲?” “还是说…”,她轻蔑地盯着朴志晟慌张的脸,“是其他女人给涂的?” 白雪爬坐起来,用手指点了一下朴志晟的脸蛋。“你等一下。”她起身又在包里翻找些什么,然后带着得意的笑容,对朴志晟说:“我来帮你刮掉吧?” 一把折叠的瑞士军刀。被白雪缓缓抽出,在明亮的灯下发出森冷的光。 白雪用蛮力抓起朴志晟的右手,一点点扒开他蜷缩在一块的手指,拿起小刀就要往朴志晟的大拇指上划刮,朴志晟奋力挣扎,顾不得皮肤火辣辣的牵拉感,颤抖着向手掌之外逃离。 刀刃不长眼,一不留神就在朴志晟手背上割下一道浅浅的伤痕。血从朴志晟突起的青筋下一点点渗出…… “我都说了,让你乖乖别动了……” “一点也不听话。” “好歹人家可是花钱来玩的。” 受伤后的朴志晟不再反抗了,他痴痴地看着李知恩涂在他指甲上的甲油,就同油画颜料被白雪拿着刀柄一点点刮下,在他原本平整的甲床上留下一道苍白的痕迹。 几个钟头前,自己不是还因为这个跟知恩老师生气了,不是吗?怎么,现在却希翼它在自己身上停留得再久一些? 【女孩赤着脚走,一双小脚冻得红一块青一块的…她的旧围裙里兜着许多火柴,手里还拿着一把,一整个天,谁也没有买过她一根火柴,给过她一枚硬币。】 朴志晟的神智被大婶儿近程射击的大炮击沉了,他怔怔盯着自己的双手,瑞士刀刃斜立于他的指甲面上,光亮似玻璃的指油,被白雪以削苹果的手法悠悠剐下,她丝毫不觉得这是件无聊的事,带着与壁虎玩飞镖游戏的余裕神情,不时看朴志晟一眼。反着灯光的指甲,再次复原了,每刮净一根手指,就如同用力擦燃耗费了一根火柴,朴志晟打着寒颤,在片刻明晃晃的火焰中,看见了恩智红彤彤的脸蛋,她对着他眨巴着大眼睛,困惑地看着朴志晟,再静悄悄地背过身去。 朴志晟忽然串连起了,他来首尔之后发生的所有事,关于那个小小的、总是不知疲倦地仰望天空的恩智的所有事。 [在妈妈还没有回家之前,我搬起了小板凳,站在上边,镜子里一下子出现了恩智的脸,大家都说恩智长了一张跟妈妈很像的脸,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妈妈才不喜欢恩智吗?为什么恩智不能像胜雨一样呢?妈妈见了胜雨总是说胜雨长得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而恩智则是丑八怪…… 我偷偷涂上了妈妈的口红,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恩智不再像恩智了。 但究竟又像谁呢?我撑着脸颊,凑近了镜子往里瞧,左看右看,都想不出答案。 “你真可爱呀。”我悄悄呼出声, “你真—漂亮啊。” “你的名字叫什么呢?” “可以跟恩智做朋友吗?”我想镜子里的那个人,一定不是恩智,一定是妈妈口红变出的魔法,让她出现在恩智面前,她看起来很快乐,像胜雨一样是童话里的公主,可是她也好奇地望着恩智,有些忧伤,可是公主也会为了恩智伤心吗?] 白雪吱吱作响的道具,刮掉了朴志晟的第二根手指上白色的甲油,恩智在他手指上涂了厚厚的一层,白色的颜料们粗粝地堆叠在一起,像驻守大海的堤坝,白雪心气不顺地砸着嘴,剐不干净的甲油,抵在刀刃上,她差一点又起刀割在朴志晟的食指上。“你到底用的什么该死的甲油?这么顽固…费劲儿死了。”她把刀刃换了一个方向,重重地划拉,连带着刮走了朴志晟指甲的一层角质蛋白。 [“妈妈走了。”我坐在地板上对哥哥说。 “她去哪了?” “不知道。”我将发现的妈妈留下的纸条拿给哥哥。哥哥像扎掉的气球人一样瘫坐在床上,我想他一定很受打击。妈妈抛弃了恩智和哥哥,那么哥哥会抛弃恩智吗? 恩智是个扫把星,妈妈说自从恩智出生后,她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恩智躲在门缝里,看见了哥哥苦恼的脸,哥哥在电话里对谁说着:“快替我想想怎么办吧?真的快疯了…”,原来让哥哥露出这样表情的人,是恩智,原来都是因为恩智,都是因为恩智不听话,气走了妈妈,才让哥哥难过的,如果恩智挨打时能忍住哭泣声的话……我轻轻关上了哥哥的房门,逃回了房间里。 为了不成为哥哥的负担,恩智悄悄地走了,恩智带上了水杯、作业还有小熊,背着书包离家出走了,走在半路上却遇见了买菜回家的美子阿姨。 逃跑失败被逮回家的我,看见了志晟哥哥急忙从小旅馆跑了出来,他用力地拉着恩智的手臂,生气地问我去哪里了?哥哥说,外面的世界里全是坏蛋。 我说,恩智找妈妈去了。 哥哥不再皱眉了,他叹了一口气,把我抱紧,他告诉恩智,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很远的地方,就是一个让恩智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吧?我跟志晟哥哥保证,恩智不再离家出走了,志晟哥哥也答应恩智,在外扮演恩智的爸爸。] 一根蜡烛急急熄灭了。白雪往朴志晟的指甲盖上吹气,脱落的甲油似灰烬一样散开,她握起朴志晟的手煞有其事地欣赏,摆弄了一会儿又放下他的手,再次立起刀刃向他第三根手指移去。朴志晟垂下头,黑如墨的气体从他身体里挣脱而出,在他周身游动,仿若下一秒它们就会聚合化作一颗疾飞坚硬的子弹,一声令下就射入大婶儿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他等不及看她喝进一口绝命的冷风,瞳孔放大,躺死在白色的床塌上…… 在他还未干透的指甲盖上,李知恩轻轻吹着清风,朴志晟心之棋格盘上黑色的那一格,被谁用柔布抛光了一般,闪闪发光,这时白雪吹来左右夹击的滚烫热风,使其疾速皲裂,片片坠落,露出了被挖空的心室。朴志晟朝那虚空里望,突然间,燃起了一把火光,烧毁了棋格盘,黑洞洞的格子中央,出现了恩智被熏黑、燃着火团的脸,缓缓朝他转过来。他不敢眨眼,像用双手煨着烛芯上的火焰般,小心保护着,害怕一阵恶风又会无征兆地袭来,将它盖灭。 [恩智做了一件坏事。 胡同里的孩子们,告诉恩智,有一种方法可以不用钞票就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恩智听得很入迷,想着,如果恩智这样做的话,恩智就不再是妈妈口中“废物”一样的恩智的,恩智,恩智也可以像大人一样买好多好多好吃的回家,恩智这次一定不会再被抛弃了。 恩智第一次成为了小偷。 在便利店大叔哼着歌跟顾客闲聊的时候,恩智从货架上抱起一包大大的薯片,将它藏在恩智的怀里,像只小老鼠一样飞速逃出了便利店,我一直跑,一直跑,不敢回头看,害怕只要我停下脚步,就会有一双大手将恩智从地上提起,再一把将恩智扔在地上……就像妈妈对恩智做了坏事时那样…… 可是,我想到了哥哥的笑脸,恩智便忘掉了妈妈打恩智时的痛了。 我站在哥哥面前,打开了裹得紧紧的衣服,那包薯片就像被恩智捂死掉的小鸟倒在了哥哥的床上。恩智望着哥哥的脸,期待哥哥会笑着夸恩智,说恩智长大了。 可是,哥哥却板着脸问恩智,这是从哪拿来的? 恩智紧张地说:“恩智没有被发现,恩智一点也没被发现。” 哥哥没有说话,他拉着恩智的手,又走回了小便利店,替恩智付掉了钱,还鞠着躬向大叔道歉。看着哥哥道歉的恩智也跟着哭了,恩智不懂,为什么恩智总是搞砸了一切? 那之后,哥哥就变得很忙碌,一整晚都不回家,恩智问是不是哥哥不喜欢恩智了,哥哥说不是,这全是为了要守护恩智。] 人类的指甲上没有血管和神经,是感受不到疼痛的冷血盾牌,朴志晟却像是被大婶儿的瑞士军刀给刮疼了一般,挣扎出了眼泪,一滴滴掉落在他的大腿上。黑夜里,小女孩的蜡烛在他眼前一盏盏熄灭了,恩智的笑脸落下了蜡烛般黑黑的泪水。朴志晟很想伸出手替她擦净,他低声重复着无力的问话:“恩智,是谁弄脏你了?恩智,是谁欺负你了?恩智,是谁弄哭你了?” 他看见念完故事后,恩智揪心的哭泣,小声问他:“恩智是累赘吗?恩智是不是成了哥哥的负担?恩智为什么是恩智呢?” …… “如果不是恩智不听话……就不会惹妈妈生气了,妈妈就不会走了……妈妈就不会离开恩智了。” …… “志晟哥哥,这个故事里的小女孩,好可怜,就像恩智一样。可是恩智为什么是恩智呢?为什么不是其他人呢?卖火柴的小女孩也会像恩智一样讨厌自己吗?” “恩智也想成为公主,恩智不想挨打,恩智也想有爸爸,有妈妈,有七个小矮人,恩智……恩智……” …… 黑色白色的斑斑点点,固执地残留在朴志晟的指甲上。他出神地望着,这才产生了被谁强暴了的错觉。他摸不着的童贞,漂浮在空气里,隐隐高歌,化成了粉末。 “这下不就好看干净很多了吗?”白雪说。 朴志晟没有答话,对着白雪瞪红了眼。 他低下头独自平静了几分钟,而后肩头耸动,低低笑了起来。 白雪被他吓坏了,凑近了看他,还以为朴志晟受到打击,情绪失控地啜泣了。 她没能看见预料之中泪水崩塌的景象,倒是看见朴志晟抬起了头,对她笑,她理解不来这笑容,很扎眼,像刚被无罪释放的尘埃们,自由慵懒地悬浮着。 他捏起白雪臃肿的脸,将带着脏污斑点的食指和中指,重新插进了她早就弄花了的嘴唇里,模仿性交的动作,搅动着,带出了女人丰沛的津液,顺着她的唇角大片大片地流在她的胸脯、她的大腿、她弄皱的床单上。 过了一会儿,就像始终无法饱腹的怪物般,她开始自觉地吸吮朴志晟的手指。 朴志晟心里讥诮快要溢杯…… 是啊, 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论是白色的,还是黑色的, 善良的抑或是邪恶的。 全都刮除吧, 全都消失不见吧, 从今天起,丢掉多余的自尊心, 我要堂堂正正地贩卖我自己。

Running away from home

09.志晟的反击

知恩老师。 跟我一夜情的大婶儿们没有一个认为我是小孩,反而是她们…她们借由我,借由性爱,把自己变作了孩子。 - 李知恩像一只落水狗般回家了。她在玄关脱掉高跟鞋,在黑暗里静坐了十分钟。朴志晟递给她的那张名片变成了十张、一百张、一千张、一万张,从首尔最高的地方如同雪白的碎纸花纷纷掉落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里。她站在这场雪白的雨之中,没有伸手去拿,去抢,而是仰望它们,看它们如何以各种姿态从高空之中缓缓地降落下来。所有人都贪心地捧着,拿脸颊去轻柔地触碰,把鼻子伸进去嗅闻,好似那不是一张普通的名片,而是纸钞或是圣经中的某一页。 她用掌心的肉靠在唇角,移动攀爬至人中、鼻尖、鼻梁然后揉搓在眼影浑浊、眼线晕开的眼皮上,就像一只独自舔舐伤口的病猫,再换成用整个手掌盖在眼睛上,翻过手背从眼角抚摸至眼尾,她将这个动作重复了好几遍,陷入了无名的低潮之中。眼泪并没有从泪腺之中涌出,而是顺流而下,被深深地藏到了身体的浴盆里。她拿起链条小包,光脚从地上站了起来,碰开了客厅灯光的开关,赵东禄的皮鞋整齐地摆在鞋架上,她快步往卧室里走,转弯,推开了房门,在未开灯的房间里,看见了光着身子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熟睡的赵东禄。 小包掉落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窸窣的脚链金属声。 赵东禄的胸腔倒吸进一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知恩,你回来了?” “嗯” “怎么不开灯?” 李知恩噤口不语,挽起裙角一点点至大腿线,慢慢将小腿跪压在床缘,一手扯着脖子后的衣领一手将裙链延着脊椎拉下,褪下的连衣裙被她一脚甩在地板上。 “怎么了,知恩?” 赵东禄担忧地看着沉默的李知恩,下意识就认为,一场比任何时候都要激烈的暴力就要开始了。 他捏起李知恩的脸,朝左朝右面摆弄了一下,“你不是说只是去散步吗?怎么把脸弄得这么脏?” “手上,脚上也是,怎么有擦伤?你上哪去了?” “没注意在路上摔了一跤。”李知恩说。 她的手抵在赵东禄的胸口,手纹下能感受到那人并不急促但依旧有力的心跳。 她问他:“你是怎么跟父母交代身上的那些伤的?” “你的同事就没能发现吗?” “他们看到后没有替你担心,没有难过伤心吗?” 赵东禄松了一口气,牵着李知恩的手往他第四根与第五根肋骨之间的位置走,那里原来有一条长长的疤,现在已经再也摸不着了,长出了更新更嫩的皮肤。 “你终于知道心疼我了吗?”他的眼睛里蹦出喜悦的火花。 “如果,你是握着刀在这个位置用力地扎进去,我大概必死无疑。可如果是知恩你戒指的划痕,这程度完全算不了什么。” “再说,我怎么可能会让身边的人发现我身上的疤,我又不傻。” 是啊。李知恩低头叹气,如果真被其他人发现,自己怎么还可能毫发无伤地坐在这里。 刚开始的殴打,落在光裸的背部像密集的雨鞭,落在肚皮像投掷的铅球,落在脸颊上像小轿车横撞上了公交车,面部的肌肉,口腔里的牙齿发生了凹陷变形和位移。赵东禄回忆起了那时候的种种感受。神奇的是,每次被殴打之后,那些难以忍耐的疼痛都很快消失不见,身体的感觉变得一次比一次迟钝。该说他的恢复力过于出众吗? 要是换成他对李知恩做这些事,他绝不满足于仅仅只是在人体上练习拳击。 赵东禄将床头的电灯按开,开始抚摸李知恩的身体,隔着胸罩捏她并不算丰满的乳。 他拉扯住李知恩的手臂从后压着她做了一次;他从正面抱着李知恩做了一次;他把李知恩的身体整个折叠在一起,将她的头一下下撞在床头,做了一次。 赵东禄愉悦的声音像烧开的水壶呲嚇呲嚇,李知恩的声音像低哑的大提琴嘶啊嘶啊,快要失音,他们的声音高起又低落,回荡在李知恩小小的卧室之中。 一时间,李知恩再也不觉得朴志晟可怜了。 只要反复做这件事,等到身体足够熟练,便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朴志晟也一定如她这样,即便是跟无法爱上的人交合,身体也会自觉地产生快感,自动地把许多无关紧要的事就这样抛诸脑后了。 可是,他也会像她一样吗? 被人脱掉了所有衣物,躺在床上。 在做爱时还会分神到其他的地方,被人随意地使用。做爱后,心脏上像被划开一道伤口。 他会如何跟那些女人们做爱呢?是会像东禄粗笨地对待她一样,还是根本反过来? 明明他还那样年轻,明明在她看来他还只是一个臭小子。 东禄对她说:“让我射在里面不行吗?” “不行。”,李知恩回绝地很坚定,不留一丝余地。 东禄的阳具还在她温暖的阴道里进进出出,像忙碌的搬家工人,这里带走一点,那里带走一点,绝对不被允许留下些什么,痴心妄想些什么。 “你难道不想跟我结婚吗,不想拥有我们的孩子吗?我今年马上就三十二岁了。” 这个人又在说胡话了。 李知恩听着赵东禄的话一边窃笑,一边在心里自言自语,原本以为是只有身为女人的自己才会有这样的迫切。原本这样的台词,该是妄图死死抓住这个男人的自己说的,没想到,他却先开口了。男人也会说这样的话吗? 她的内穴将男友的肉身更加紧地包裹了起来,在东禄耳边吹着气,声带松弛,沙沙地说:“那不就很无聊了吗?”结婚、生孩子、吃健康食品、戒掉烟酒,总选大选……比死还更像是死。李知恩在东禄耳边的话,就跟唱歌一样,拥有迷惑人的魔力,不一会儿就让人找不着边了,晕乎乎地踩在棉花上。东禄受到了安慰,精关大开,把昏白精液哗啦啦灌进了避孕套里。心满意足的情绪里,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了。 有时候真希望那套子上破掉一个让人无法发现的小孔啊。东禄的潜意识里,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拿出验孕棒来,拿出孕检单来,拿出彩超映像来,拿出验药单来,拿出来!拿出来! 姓名,性别,年龄。 填上去,呼叫孩子爸爸,情况说明。】 李知恩的手背试探到床柜前冰凉的玻璃酒杯,反手把它拿了起来,赵东禄事先在里面备好了30毫升的威士忌,她递到嘴边喝了起来。液体顺着她的喉咙一路流进她的胃袋里,就像身体窜进了一条丝滑冰凉的小蛇。 “小孩子,可是很可怕的。”她满带寂寞的脸,吐出来了,从前在哪个大人那里听到过的话。 真想将两指伸进喉咙里,把吃进去的都拿出来。 “知恩,别喝了,我可不想,你又吐在床上。”

房门外站着一中年男子,贴住猫眼往李知恩屋内窥视,他带着一副眼镜,核桃表皮似的眼皮和眼袋之间夹着一双细小的眼睛,眼白发黄。条纹polo衫下摆扎进了宽大的裤腰下,肚皮浑圆。 从这扭曲的猫眼里根本看不清什么,玄关之后的内屋全都像被抹上了一层乳胶,模模糊糊的,他在仅有的视野之内反复观察着,在李知恩的鞋架上出现了一双男士鳄鱼皮鞋。这丫头片子跟男人同居了吗?他将眼睛从那猫眼上挪开,在门前站立着,也不敲门也不离开。 “你全都收拾好了吗?”李知恩将便当盒收进挎包中,坐在玄关穿鞋。 “我没什么东西。”赵东禄调整了一下领带,心情不错,他开始想象跟李知恩成为夫妻后的每一天日常。 “这次年假就这样休掉了不可惜吗?” “可惜?怎么会?” “不是跟亲爱的一起度过了吗?我高兴还来不及。” 李知恩回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她起身握在门把手上,推开门,往门外走,刚迈了半只脚,就看见了父亲那张变得格外沧桑的脸,镜片后的那双眼珠布满血丝,与李知恩对视时已不再如往日那般有神了,尽是疲惫与麻木。 “你来了。” “嗯。” 这是父女间的第一句对话。 赵东禄听到动静,站在李知恩身后往门外张望。 “这是?”他问李知恩。 “我父亲。”李知恩侧脸回答他,随后对着门外的父亲说:“钱的话,我晚些时候再拿给你,现在我手上也没有。” “那天怎么不接电话?也不回家,就跟这男人呆在一起吗?” “手机没电了。” “我有事情要跟你还有你妈妈商量。” “我听妈妈说了,是打针的事情对吧?” “一针只要一千万。说是打两针就可以痊愈。” 李知恩从房里走了出来,赵东禄缩着身子跟在她身后,她甩手将门关上。 “我不同意。我是不会拿这个钱出来的。况且我没这个钱。” “你就想看我这样去死吗?!”他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朝着李知恩大喊。被吓了一跳的赵东禄拉了拉李知恩的衣袖,对她使使眼神,示意自己就要先走。 李知恩没理会赵东禄窝囊的行为,冷静地对站在她跟前的男人说:“是啊,我早就盼着你死了!” “是谁让我跟妈妈变得这么悲惨啊?” “是谁只有在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才会回家?” “还有,究竟是谁让当时仅二十三岁的我,就变成了债务担保人?!” 知恩父亲的声音顿时变小了:“我自己的债务我自己会偿还,不就只是需要你签个字而已吗?” “那我希望你最好在死之前就偿清,不要拖累别人。”她拉紧包带,侧着身子便往过道之外迈步。 “让开,我要去上班了。” 她衣料的一角仅被触碰到一瞬,便从父亲手中溜了出去。 “你别忘了这房子是谁的!你上学的费用,吃的!穿的!在外边开心跟别人聚会玩乐花的钱…没有我,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知恩父亲的手指对着李知恩的背影,愤怒地在空中上下摇晃。 李知恩轻飘飘地说:“那不都是作为父亲应尽的责任吗?” “而你,哪怕有一次做好父亲这个角色了吗?”

没想到消息传得如此地快,下班时间,爱娇在更衣室里一边脱掉幼稚园制服,一边小声对着李知恩的耳朵说:“欸,知恩你上次去了恩智家之后,不就消除疑虑了吗?那恩智爸爸他就没跟你说,他现在在做些什么吗?” “一位单亲爸爸要独自抚养起年幼的孩子的话,不就需要钱吗?这也是你上次对我说过的话啊。” 李知恩关上储物柜,将手撑在那之上,“怎么了?” “我还没跟他亲到这程度,况且也没必要知道太多。” 爱娇却说:“可我上次问恩智,她也只是摇头说不知道呢。我又问她,那恩智妈妈去哪了?她也只是闭紧嘴巴,睁大眼睛望着我。很奇怪。” “小孩子哪会把大人的事情知道得那么清楚?光是用语言描述就够困难的了。” “那就是说,知恩你知道些什么咯?” 李知恩对她摇摇头,撒了谎,“不知道。” “那你猜,我那天晚上在江南一带的路上遇见谁了?” 李知恩笑着说,“该不会是…恩智爸爸吧?” “对!” “就是恩智爸爸。” “所以呢?”李知恩让她继续往下说,渐渐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晚上那条路特别挤,人跟人很容易撞在一起,我想恩智爸爸或许早就把我的脸忘记了,所以他才会丝毫没觉察,向我递来了这个东西。” 爱娇从包里翻出了一包纸巾,从纸巾中抽出了一张白色的卡片,摆在李知恩的眼前。 完全跟朴志晟那天拿给她的名片一模一样。 “我看清他的脸后因为太震惊了,张着嘴巴对着他嗯嗯啊啊了半天,才想起他就是恩智的爸爸,等我回过神来时,他对我点头笑了一下,就继续往人群里走了。” “知恩,你觉得这只写了联系方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李知恩还在继续装傻,“猜不到呢……只是制作小纸巾工厂的联系方式吧。” 爱娇说:“那可是江南啊,各种club,爱情酒店,汽车旅馆跟DVD房,成人娱乐场所遍地的地方。” “所以你就猜测他在做这一类的事情吗?” “你想,这样不就说通了吗?恩智的妈妈比他大好多岁,看起来也是有钱人的太太,而他那么年轻,又有一副好皮囊,恩智妈妈离开后,他就只好带着恩智过着拮据的生活,住在首尔最偏僻的地方。” 李知恩立马说:“就算真的如你猜测的那样,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不该由我们来插手。” “但是这样一来,你难道不觉得他很可怜吗?被年长的女人抛弃,为了年幼的女儿,不得不以出卖自己身体的方式讨生存,恩智爸爸看起来也算是个好人,怎么会变成这样?恩智的成长环境以后不就会变得更加动荡不安了吗?如果…爸爸是色球服务行业的人……” “欸~”李知恩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你不要把跟上了年纪的女人上床想成这么痛苦的事,搞不好他也乐在其中呢?你要知道男人的阴茎不勃起的话,是不能性交的。没必要怜悯那家伙。” 爱娇说:“真的是这样吗?我们就不能替恩智做点什么吗?” “在幼稚园好好对待恩智吧,这样就够了。” “但是我想,一定有其他的办法吧?替代这件事的办法,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很多的。” “为什么非得这样做不可呢?恩智爸爸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吗?”

苦衷? 是啊,朴志晟那小子有什么苦衷吗? 李知恩一再虚无地朝自己空荡荡的内心发问。 换好衣服后,她便走出幼稚园,打算搭乘地铁回家。 “知-恩-老-师!” 她回过头看去,是金美子牵着恩智的手站在不远处。 “知恩老师,能拜托你一件事吗?”金美子对着李知恩一笑。 大部分时间里,李知恩都认为自己是个极其冷漠的人,但人们似乎却不这样想,这也要归功于自己的这张脸吧?一看便是冤大头加慈善家,孩子的家长们也总夸自己亲切温柔,所以在不知不觉中,她也配合形象采取行动,对一切要求照单全收了吗? “是恩智的事情吗?” 金美子对她摇摇头。 “不,是志晟君的事情。” 似乎连美子阿姨也察觉到了朴志晟那小子正在干不光彩的事。因为他总是夜不归宿,还跟中了特等彩票一样,挥霍钱财,连恩智都问他,买了这样多的零食,这么多的玩偶和漂亮的裙子回家,是不是代表他要离开恩智了? 踏进朴志晟的房间之前,李知恩的心里非常忐忑。 以她的性格,她是绝对不会像社区大婶儿一样来对走入歧途的男孩进行热烈演讲,热心劝说的。她只会坐在那人身旁,问他,嘿,插进饥渴老熟女身体里的感觉是什么?有比年轻的小姐们的私处更松弛吗?还是说根本谁跟谁做都一样?做一晚上能赚多少韩元?会有小费吗?一晚上干那么多次不会再也无法勃起了吗?诸如此类,十分冒犯,并不好笑,但却是李知恩真实想知道的问题。 可是,她又会一再地想起朴志晟那张连扮演某位孩子的父亲,都破绽百出,疑云重重的脸,怎么能跟可以做他母亲的女人们调情上床,再毫不愧疚地说出言不由衷的假话。抱着这些疑问和不解,李知恩对自己前来的目的愈感模糊了。她又不是救火员,她的言语也不是使破碎的物体复原的粘合剂,就随便聊上几句吧,然后宣布自己努力了,但还是以失败告终。 她推开门,朝室内环视了一周,却不见朴志晟的人影。 把床被一整个掀开,床上也依旧是空空荡荡,平整无垢。 难道出门了? 她的眼神越过高高的床垫,往里侧的地上张望,结果发现朴志晟,像一具埃及干尸般,挺直了身体睡在地板上。 “嘿!”她凑近朴志晟的脸,对着他喊了一声。 朴志晟的全身触电般颤抖起来,一睁开眼就看见李知恩站在他身旁,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 “原来是知恩老师啊。”他还没睡熟,一张脸皱皱巴巴的,后脑勺的头发被睡踏了一大半,连刘海的一边也翘成了一条弧线。 “你怎么不去床上睡觉?” 朴志晟支起上半身,曲立着左脚,将背懒懒靠在墙角。 “那个啊…太累了。” 他怎么好意思告诉她,一睡在跟卖春时差不多的床上时,会不自觉在梦里回放那些肢体交缠的淫乱画面,还会在被子上,枕芯里幻嗅到女人们的体味,精液和爱液交杂的气味? “老师,今天怎么来了?” 李知恩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说:“游戏玩够了吗?” 他的眼睛微眯起来,鼻子向上簇紧,很是疑惑:“什么游戏?” “老师,你认为这件事是游戏,是玩笑吗?” 随手将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向后撩了撩。 “不然呢?你觉得这种事情可以一直做下去吗?” “期限是三年!三年后你的身体会被毁的一团糟,难以正常恋爱,不能结婚,不能生育,再也没有未来。” “但是,我需要钱。”朴志晟轻嘲。 “恩智在幼稚园需要钱,明年进入小学需要钱,在哪里住宿需要钱,每天吃些什么、喝些什么需要钱,就连看电视、打电话、上网都需要钱。” “两年后,等到这里被拆掉,我跟恩智能去哪?我不得不提前做打算……” “难不成,到时候要带着恩智,两人住进窄窄的考试院里?居无定所,四处流浪?”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这样极端的做法呢?世界上还有很多能赚钱的方式。” 那是给朴志晟的成人礼,一颗甜而发涩的半熟果子。纵使如在末日相欢,在跟妈妈非常相似的胸脯里,震痛耳畔的心跳声,让朴志晟分外清醒,他犯了错事,很大很大的错事。但他就如同脚戴铁链的囚徒,逃到这了,即便海风灌耳,一步之后便是悬崖峭壁,他会粉身碎骨,死无全尸,他也甘愿。 食髓知味,朴志晟只会选择做自己有把握的事。 “老师,你知道蔷薇最讨厌什么样的男人吗?”他靠在墙上笑了起来。“以身体作为交换来榨取钱财的男人。” “她大概以为我会在现实面前倒下来吧?说什么她不配做母亲,结果我还不是一样抛下恩智就溜掉了。这可能就是她想要的吧?却没想到…我偏偏不遂她意。” “有天夜里,恩智、我还有美子阿姨都睡下了,在寂静的宾馆里响起了刺耳的电话铃声。我被不甘地吵醒,睁眼躺在床上,心想,是什么呢?到底是谁这么晚了还坚持不懈地打来。要知道,美子阿姨的小旅馆已经很久没有招待过除了我们的客人了,几乎很少有人得知这串电话号码。这样想着,我一个念头一下子闪现在我脑袋里,像被雷劈了似的。我想,一定是蔷薇,肯定是她,除了她不可能是别人。我从床上惊起,下了床,扑爬连天地下了楼,听到阁楼下美子阿姨的呼噜声,我知道她还在熟睡,走到宾馆废弃的前台,接起了电话。” “耳朵里那边是流水一般的气流声,很安静。” “喂?” “我朝听筒里呼唤了一声。握着电话的手也跟着生出了热汗。” “是…蔷薇吗?” “我这样对着那头说,还以为会听见她熟悉的笑声。” “没想到对方,一听见我的声音后便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凄凉的站在黑夜里的朴志晟,意识到了一件事,这是罗蔷薇的试探,还有预言。 “她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了解,我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小旅馆。我是不是也跟她所想的那样,抛弃了恩智。” “这样真的很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老师,我不想输。我不止要抚养恩智长大,我还想给恩智所有,所有最好的东西,带她经常到处看看,带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吃好吃的,穿上漂亮的衣服,和所有普通的小孩一样。” “我…想要她后悔。”朴志晟的十指相互缠绕在一起,他埋下了头。 “那,为何不想办法求求父母呢?这样事情不就解决了吗?实在没必要走到这一步……” “老师。” “如果你被人殴打,你会求救吗?” “告诉学校里的教导主任,还是会立马跑回家告诉父母?你会在他们面前大哭吗?一边扬起自己烂掉的嘴角,一边告诉他们,是某个狗崽子给了你一拳?那不才是最丢脸的事情吗?” “老师,你不是也不会这样做,不是吗?比起被打,真正让我抬不起头来的是示弱。比起身体上的疼痛,真正让我想放弃全部的,是心脏深处的疼痛。我虽然容易流泪,在爱我的人面前也是如此,但那离‘丢脸’这种感情还很远,这…像是…在不断地提醒我,光这一点点,光这一小部分还不足以称作我的全部,这还不够我所体验的,真正令我痛苦的东西的十分之一。” “可是,光靠身体工作的话,你的精神上也会很辛苦,是你意想不到的辛苦。因为在大家的视线里,你会变成性奴一般的存在,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出卖身体更简单的工作了,你甚至不用考虑自己作为人的感受,你甚至可以…暂时把自己当作一辆出租车、一家性爱旅馆、一个充气人偶。” “你还那么年轻,恩智还那么幼小,你们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多打几份工,不也就能把钱攒下来了吗?” 朴志晟边思索边点头,嘴里嗯嗯发出声音应答着。 李知恩,对着他的模样看了几秒,又把脸移向别处。 看似朴志晟已经完全接受了她的建议,听话得像马上就会悔改,实际上,李知恩知道他还是会按自己的心意继续这样做下去。他的固执于她而言非常显而易见。 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心平气和,毫不在乎,却渐渐被召唤出了美少女战士般,多余的正义感和拯救心。 他们沉默了片刻。 李知恩突然问他:“那,那个老太婆摸你那里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是已经完全没有反应了吗?” 这才是,这个夜晚里,她想要向朴志晟吐露的,最真实的疑问。而不是,劝说和告诫。 朴志晟虽然回答得支支吾吾,但却比李知恩想象中更加坦诚:“不是啊…当然还是会…勃起了……”,“我…又…不是有那方面的障碍……” 李知恩若有所思地笑了。那是朴志晟认识她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笑。整齐的、洁白的,贝壳一样的牙齿嵌在她的脸上面,让朴志晟想到了春天香香的甜玉米。 “我还以为会像我的身体一样呢……”李知恩有些抱歉地说。

我还以为会像我的身体一样。 朴志晟也会对陌生人动物般的触碰,异常冷漠迟钝。心理上既不会觉得羞耻痛苦,也不会喜悦性奋。只是接受着。 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认,志晟他也不把性爱当回事,他跟我一样,不会对自己的身体产生莫名的骄傲。我很高兴。我很高兴,他是这样的人。 身体是想出卖就可以出卖的,要别人拿走就可以拿走的东西。 我们不会因为别人不经允许就拿走它,就悲痛欲绝。是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远比这种事,更让我们关心的事。 也可能,我们早早就失去了为这种事烦恼的权利。 我之前的预测,在朴志晟这小子身上得到了应证。我说他不值得怜悯,他乐在其中。 他会死乞白赖地活在这世上,他或许是外表具有欺骗性,却意外很强悍的人。 而我刚刚好,很喜欢这样的人。

Running away from home

08. 我就知道会这样。 哦,我就知道桌子上的苹果会在我们离开去旅行的时候慢慢腐烂。 我讨厌听见他们这样说。 就像他们从一开始就在期盼这件事一样。 - 朴志晟把罐子上头的封盖用刀撬开,再小心用手指掀开内层已经半开卷曲的铝箔片。看似光滑,圆盘状的铝箔片,实则边缘非常锋利,朴志晟第一次帮恩智冲泡奶粉时,就差点儿被这铝箔片划伤,那时他急着将手指探进罐子里取奶勺,没太注意,那感觉仿佛被人拿刀片快速在手皮上刮过一遍。他当即抽出左手,“嘶嗷—”叫出声,甩开手来。痛感在一瞬间就消失了,他却还有些心有余悸。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之后,他便谨慎了许多,动作一次比一次熟练。“是放三勺还是四勺来着?”他自言自语道,太久没做这事,他也有些遗忘了。恩智虽然已经五岁,但还是保持着每晚喝奶粉才入睡的习惯,自从罗蔷薇走了之后,这件事自然而然地就被恩智戒掉。恩智不哭闹撒娇,也从不向朴志晟提要求,但朴志晟知道冲制的250ml奶水对于恩智来说是一种安慰剂,或许奶水的醇香,吮嘬奶嘴的行为,潜移默化之中,能让恩智以为自己还与母亲保持着某种联系。偶尔在傍晚需要出门时,朴志晟会给恩智冲泡奶粉,喝了奶水的恩智总是很快安稳地入睡,也不再会因噩梦惊醒,大哭一场。 今晚上他也得出门。朴志晟拿着搅拌棒将奶瓶里的粉末与水快速充分地融合在一起,放上奶嘴拧紧,再盖上盖子,把奶瓶握在手里上上下下摇晃了十多次后,递到恩智手里。 “哥哥马上要出去一趟,恩智喝了牛奶就乖乖上床睡觉,行吗?我很快就会回来。”他坐在床沿,看恩智噘着奶嘴,咕噜咕噜汲取奶水往身体里灌,脸颊红润。恩智睁大眼睛望着他,然后伸出了一根小拇指。 “是要跟我约定吗?”朴志晟低笑起来。恩智点了点头,手里紧握着奶瓶。她早就知道,志晟跟母亲是不同的,志晟说会回来看她就一定会回来,志晟是会将自己的身体当作手雷,越过各种障碍物回家的人,他说他永远不会唬骗她,可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朴志晟也把他的小拇指朝恩智递去,轻轻勾上恩智的,往他们各自的方向拉了拉,再松开。“恩智喝完就睡觉?哥哥换身衣服出门了?” 恩智再次对他点点头,向他甩了甩手,让他快点走。 离开恩智之前,朴志晟还有些不放心,回头多看了她几眼,见恩智背对自己,张开腿坐在地上,无动于衷的安静模样,才叹口气,捋捋头发,回到自己房里。 他换了身白T加牛仔裤,套了件深色连帽棉质外套,穿上跑鞋,带上货品,便急忙出门。在木质楼梯上还没走几步,就听见金美子扯呼打噜的声音从她翕动的鼻腔和松弛的声带里发出来,像一根弹性极好长度极长的鼻涕,在鼻子里伸缩进出。朴志晟放轻脚步,捂住胸口,害怕自己夜里的动静吵醒了金美子。正以为金美子快停止打呼,有苏醒过来的预兆,她粘稠的呼噜声又如同欲断未断的丝线,顽强地重新连接起来。 美子阿姨,睡得可真沉。朴志晟心想,说不定就算自己像白日那样行动,她也毫无知觉。 走到胡同口,康元福早就叉腰在那等着他了。“臭小子,你可算来了,我在这吹冷风,等了你快半小时。你也舍得我这病弱的身体受首尔邪风摧残!” “抱歉,抱歉。”朴志晟一边跑向他,一边双手合十致歉。 “东西呢?”康元福摊开手,勾了勾。 “我放在衣帽里了。”朴志晟长手一伸就把用黑色塑料袋封好的药品拿在手里,递给康元福。 康元福掂了掂东西,拿出手机对着东西横竖拍了几张,从他的背包里翻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交到朴志晟手里。 “哥,你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吧?”朴志晟吸了吸鼻子,表情有些伤感,他将装有70万韩元的信封,塞进裤兜,把双手也插在里面。 “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又不是一夜情,又不是今晚过后就不会再见了。” 康元福拉好背包琏,头也不抬地对他说:“我早知道蔷薇跟着菲律宾男人跑了。我已经联系到其他渠道了,你也别太担心我。” “这段时间跟着蔷薇,你受了不少苦吧?”他肉条状的小眼睛瞅向朴志晟,嘴角带着些怜悯。 “唉咦。”朴志晟低头叹气。“也就这样吧。” “她走了,你小子又该怎么办?前段时间我还听人说你到处托人照顾蔷薇的女儿,有人帮忙吗?” “那个啊,我已经放弃了。不想依靠别人。我还是决定自己照顾恩智。” 康元福听了他的话,还以为碰见圣母玛丽亚现世了,两只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什…什么……你该不会被罗蔷薇那娘们儿洗脑了吧?哈利路亚。” “她女儿跟你没有血缘关系吧?” “是没有这回事,可,哎,反正我已经做好决定了。”朴志晟烦躁起来。是啊,正常人谁会像他这样做呢?都笑着说朴志晟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他也一度认为自己一定是被这母女下了毒蛊。他自己都一穷二白,该怎么生存下去都还成问题,居然还得扮演起不属于他的父亲角色。可是,如果在路边遇见了一只流浪的小猫呢?就算是无法喂养,他也不可能视而不见,换做是被抛弃的孩子,怎么叫他狠下心来,一走了之? “疯了,疯了!罗蔷薇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康元福摇头,眼神盯着朴志晟,越发怜悯起来。 “她一跑就断了你的财路,哎,也没法报警,去警局,仔细一调查你小子就得吃牢饭了。现在你又打算上哪去弄这些钱呢?” “这也是我想问哥的。”朴志晟对着康元福释然一笑。 “哥,你还有法子吗?” “在哥那里就没有我的位置了吗?” 康元福虽说平时没心没肺,但还是把朴志晟这话里的意思听明白了,无防备就被吓了一跳。穿堂风在胡同里发出阵阵呜鸣,路灯下,朴志晟白白净净的脸上有飞虫的黑影爬在上面。康元福觉得身体有些冷,他用肉实的双臂把自己裹紧。 “你都想好了吗?” 朴志晟没说话,只是对着他又扯出无可奈何的笑容。今早金美子阿姨拿给他一张帐单,那张帐单拿在手里只有单单薄薄的一页,却好像在风里发出了搁浅的鱼拍击海岸的声响。其实朴志晟明白,美子阿姨对他们已经很仁慈了,每月这点租金都被她花在照顾志晟跟恩智的伙食以及水电气费支出上了,连房子都当白住。留给他去细细思考做决定的时间不多了。 康元福盯着朴志晟这张脸又看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心情,对他说:“呵,死小子。”他拿手指狠戳了朴志晟额头一下,“都叫你别对着我这样笑了,我不是说过好几遍了吗?小心下次我不来见你了。恶心得我他妈手毛直掉。” “你知道吗?” “这样的你看起来很阴险。” 朴志晟说:“是吗?” “那我不对着哥笑就是了。”

赵东禄趁着年假休息,拉着李知恩去最近网络上大受欢迎的日料店吃饭。他本来不想冒这么大的风险跟李知恩走在街上,首尔这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准儿就能碰上几个熟人,而他最害怕的,还是被正牌女友英秀逮到。英秀每次问他身上的伤哪来的,他都说他自己有梦游症,免不了身上磕磕绊绊的,要不就把一切推给他脾气暴躁的父亲,称他一喝醉了酒就六亲不认地打人。英秀没起疑,相反更加可怜他了,还说她父母今年就能为她在清潭洞买上一处房,希望他们能尽快结婚。赵东禄倒是对跟英秀这样无法带给他激情的女人结婚感到绝望,大家相处了半辈子,早就连对方的陋习都了如指掌。他正计划着在英秀以婚姻要挟他之前,将她甩掉。跟知恩在一起虽然会辛苦一些,但却给从小到大就平庸到被忽视的自己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不过因为女友英秀跟他是青梅竹马,双方父母亲戚的关系都非常密切,要想找到合适的理由脱身并不容易。好在英秀最近被派去中国出差,他才能松口气,胆子也变大起来。 知恩今天出门前打扮了一番,涂上了比平时更加艳丽的唇彩,还穿上了东禄在她生日时送给她的love me back的碎花裙。东禄认为这是让李知恩回心转意的好时机,前几天她闹别扭,多半也是被外边哪个男人暂时吸引了注意力,没有什么大碍,却难得让他感到危机。这次带李知恩出来吃饭也是想在她面前多表现表现,随便巩固一下二人的恋爱感觉,他们之间还太不像情侣。 赵东禄殷勤地向李知恩介绍日料店,从来历讲到他们的主厨,从食物的用料再到店内的装潢。李知恩却一直游离在外,仿佛在另外一个世界,根本没把赵东禄的话听进去,只嫌他来吃饭一个劲儿讲个没完。 “知恩,你怎么不吃呢?” 李知恩看着眼前的罗勒叶拉面,寿司拼盘,鳗鱼盖饭,寿喜烧套餐迟迟没有动筷。 “是没有食欲吗?你这么瘦可得多吃一点。”说着东禄就将寿司往知恩的盘子里夹。 “我自己来就好。”李知恩说,在赵东禄的注视下,夹起牡丹虾寿司一整个往嘴巴里塞,还没咀嚼几下,便又夹起另一块硬塞进嘴里。两个腮帮子被撑得又圆又鼓,就连知恩化了妆后精致的脸都变了形状,瞬间滑稽起来。而李知恩却只能感受到口腔里溢满的生鲜交织的味道。具体说不上来是好吃还是难吃,她的味觉被训练成了一位好心肠的评审官,只要能填满自己不断叫唤的胃器,不断消化蠕动的肠道,便能被称作美食。 而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赵东禄的想法呢?不过是把她当作炫耀的武器,想方设法在她面前展示自己,以证明他优越于其他男人。如果赵东禄得知了她曾经便就这般食欲满涨,贪婪无比;如果他要是看见了不是苗条的瘦女孩而是四肢臃肿、面孔平凡的自己,事情又会变成怎样呢?她报复性地进食,狼吞虎咽地把那些东西吃进肚子里,根本没顾及赵东禄目瞪口呆,铁青了脸。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出了餐厅,赵东禄有些生气地问她。 “没什么,日料不是很好吃吗。”她对着化妆镜开始补涂口红。“正好肚子很饿。” “是吗?” “那你吃得尽兴就好。”赵东禄看了眼手表问李知恩:“还去喝酒吗?” “我今晚想去你家。” “那你自己先打车回去吧,密码不都告诉你了吗?我还想再到处走走。”李知恩摸着裙子下鼓胀起来的小腹说。 赵东禄气不过她,转身就往相反的方向迈步离开。 “切。傻瓜一样。”李知恩望向赵东禄愤怒的背影念叨,心里反而轻松很多。 哥本哈根减肥法。 阿特金斯减肥法。 节食减肥法。 催吐。 瘦身药。 抽脂。 胃切除术。 各种五花八门的减肥方法,全部被中学时期的李知恩按难易程度收集在手册之中,她快变成这方面的专家。她坐在长椅上眺望操场,低年级的女生在上体育课,在跑道上蓄力助跑后,那双快到生风的小腿蹬地一跃,轻盈的身体便在半空中停滞,像是被遥控的优美慢动作一般,最后以脚跟带动屁股和大腿,稳稳地蹲立在沙坑中。“啊…啊…做得真好……真是羡慕。”,李知恩低下头看看自己这双脂肪堆积大腿,光是在脑袋里模拟自己跳跃,似乎就只会预想到重重跌倒在地的结局。她的面孔上浮现出了一丝忧郁。 “去死吧,死肥婆!” “去死吧,丑女!” 操场上的加油助威声仿佛都变成了这恶毒的话语,拍击李知恩的耳朵。 她抚摸着自己宛如凸起的小丘的腹部,目光呆滞地穿梭在拥挤的街。街上的男女都打扮得光鲜亮丽,连头发丝都仔细地打理过了。 她的胃被食物填得满满当当,快要爆破。闷热的气体在她的肚皮之下攒动,像是所有食物都凭空消失变作了一团热雾。二氧化碳还有酸水,往她的食道及喉管里翻涌。她连扯了好几个嗝,胸口也开始跟着发痛。比起食物更难以消化掉的东西如同胎儿,沉甸甸地坠在她的腹部。 一个星期内只吃肉食,驯养了她身体里的猛兽。 将两指插入喉咙深处,替代了实物进行口交练习。 顺水咽下数粒药丸,放松了神经,愉悦了大脑。 用针筒扎入肉里吸取脂肪,解决了自残带来的成瘾性。 而胃袋缩小后又能如何呢?她的欲望难道不是还依旧维持着以往的水准吗?甚至因为不再能吃下同样大分量的食物,而在其他的方面变得更加贪心。 我要美丽的面孔,我要曲线分明女人味十足的身躯,我要跳动有力的心脏,我要能够承受我虐打依旧爱我的男人,我要钱与利,我要漂亮时髦的衣裳,我要无尽的知识以及过了剂量的兴奋剂,我要星星,我还要月亮,我要成为太阳,还想移居火星……我想要麻痹自己的酒精,让我清醒的香烟,还有再也不会因为空虚而哭泣的拥抱。 她的脚步蹒跚,挪动着脚踝,在地上拖出看不见的笨重痕迹,连互相搂着对方肩臂的情侣都自觉地避开李知恩。 走着走着,李知恩就不知拐进哪个巷子里,避开了喧哗的人群。这一带房屋低矮,路灯发出橙光,周遭安静无声,半路上遇上好几个奔跑追逐的孩子。她挺着小腹向前跨步,走在不算太陡的下坡路上,穿着高跟鞋的双脚,无论如何想加快脚步也没法。空旷的巷子里回荡着她寂寞的脚步声。贴满各式广告的电线杆之后便是十字分叉路口,她站着街道上,朝前后左右张望,无论是哪一头,看起来都差不多,现在再想倒回去也不太可能了,她犹豫着不知该往哪边走。 刚才还明亮的天空,现在却瞬间拉上了黑色的幕布。 “该死。我应该从哪出去来着?” 她掏出手机来看,电量仅剩下5%,很快就会因电量耗尽而彻底关机。李知恩,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越是在这种时候,周围的氛围偏偏变得更加诡异,不知道是从哪栋住房里传出了激烈的狗吠声,李知恩后脑勺就像被谁从身后突然敲击了一下,吓得她缩紧脖子睁大眼睛往回望。 这时候,从右方的拐角那边,传来车轮碾压在井盖上的咚-咚声响,刺眼的前照灯光大片大片地映在过道两旁的墙壁之上,将原本灰暗的街道照得通明。 一辆小轿车从李知恩身旁飞快地驶过。 李知恩得救了般。 立即解开鞋扣,脱掉碍事的高跟鞋提在手里,趁着无人,光脚就朝着右边的方向,在人行道上奔跑起来。 赤脚跑起来的感觉,就像电影中描绘的那样。胸腔里快要满溢出来了所有,所有情绪。心跳声,被束缚的内脏,不着边际的幻想,消化不良的玩笑,疲倦跟劳累,委屈和莫名的鼻酸。 明明只是脱下了鞋子而已,为什么那么像褪下了这沉重的躯壳? 只是她一直跑一直跑,四周看不到一点光,整个世界的人都死干净了一样。看不见路的尽头在哪里。渐渐的,她细细的喘息变成了驮着沉重货物的老马的粗喘,再变成纯粹张开嘴唇,大口大口地汲取氧气,饥渴地呼吸。 似乎还差一点点就是“自由”了,她的眼珠在咕噜噜地转动,天空和脚下的大地反复调换着位置,还差一点她发酸的小腿肌就要离开地面,带着她的身体轻松地飞腾起来了,还差一点拖住裙摆、拖住她腿脚的风就要被她一脚踹在身后了,还差一点…… 总是还差一点。 她的意识中,一旦出现了失败的想法,就像被道路上细小的树桠缠进车轮里的自行车,齿轮跟齿轮间咀嚼着树木的残肢,将其榨个稀碎,互相越缠越紧,交织得越来越密,难舍难分,直到不能再前行了。 她的双腿也是如此,分神,不专心的刹那,被施了法术,被道路之间那小小的空隙阻拦了一下。 就这样失去所有平衡,整个身体直直地摔到在地上。 这简直就像她狗屁不如的人生。 就算学着别人在无人之处猛烈奔跑,也滑稽到像一场蹩脚的作秀。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高跟鞋从她手里抛飞到离她十米远的地方,也不清楚有没有摔坏。 可是,她总算是看见了出口。巷子外,高楼林立,灯火辉煌。

李知恩重新穿上高跟鞋,裙子已经被磨坏了好几处,整个裙面脏兮兮的。她虚弱地站在巷子口,右手扶着墙壁,有些眼花。 “搞了半天,这条路是通向这里的。”对岸的街景她非常熟悉,标志性的宫殿式建筑酒店就像一张指路牌,她有好几次因为它的奢华程度,而停下来仰望整座大厦。 李知恩收回眼神,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一走出去冷风就呼呼往她脸上打,头发将她大半张脸都遮盖起来。她把头发别在耳后,站在路边等待出租车。 对岸金碧辉煌的酒店前,有个模糊的人影蹲在那里,李知恩多注意了一眼,只能大概猜测那人穿了一件白色衬衫黑色的裤子,可是当她眯着眼睛盯着那人看时,便越看越熟悉,蓬松杂乱的头发上覆着一双大手,头发下是突起的眉骨,鼻梁轮廓清晰。怎么…特别像恩智的爸爸,叫作“朴志晟”的那小子。 朴志晟蹲在街边看着来往的车流,察觉到对岸似乎有人死死地将他盯住,抬起眼,朝李知恩那处漫不经心地看去,正好就跟李知恩还半眯起来的眼睛对视在一起。 “果真…是那小子。”李知恩的小皮包从肩上滑落,链条挂在她的手腕上,沉沉的。 朴志晟看清了对岸那个穿着蓝色碎花连衣裙的女人的脸之后,松开了抱在头上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立马迈开脚步就往街上逃。 李知恩见他一看见自己就跑,也在对岸穿着高跟鞋跟着他同步竞走。走了快一百米路,两人还是谁也不让谁。 朴志晟拿她没法,只好停下来,站在对岸,看着李知恩从斑马线的那头一点点朝自己走了过来。 一个星期未见面的两人,再相见,对彼此放大在眼睛之中的脸,都升起一种陌生而奇怪的感觉,仿佛第一次知道这人的眼睛鼻子是长这样的。 “嗨……”朴志晟率先朝她打了声招呼,心里暗暗哀嚎,真是超超超他妈尴尬。 他从上到下将李知恩看了一遍,然后说:“老师,您今天化妆了吗?我差点都没能认出来。” 李知恩脸上的妆早就脱得差不多了,知道朴志晟是在搪塞她。不过,朴志晟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衬衫上的领带松垮垮的,被随便挂在他的脖子上,还有一面领子被压在领带下。 “你跑什么?” “我穿着高跟鞋都快死了。” “老师,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还是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吧,这个时间点你不应该在家里看着恩智吗?” “还有,这一整周都是美子阿姨来接恩智的吧?你去哪了?” 朴志晟说:“我给忘了。”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来不了学校了。” “为什么?” “被人看见的话,对恩智…不太好。” “呵。”李知恩冷笑了一声。 “该不会…你真听了我的话,去做‘那件事‘了吧?!”她有些不敢置信。 朴志晟将身侧的手一点点收紧。 “‘那件事’是什么事?”他轻声问李知恩,好似他也被蒙在鼓里。 “老师,你以为的‘那件事’是什么事?你不说清楚的话,我是不会……” “这里是酒店……”李知恩打断他。 “哦。”他仰头朝天空看了一眼,恍然大悟了一般。 然后平静地说:“所以‘那件事’指的是身体交易?” “是出卖身体?还是再说简单一点……” “卖淫?” 他的脸上浮现出分外轻松的笑容。 “做——了。”舌头轻抵上牙膛,发出所有一切都结束了的声响。 “我做了那件事。” 朴志晟真不明白,为什么这会儿李知恩看着他,又摆出一副快哭了的表情,分明那天晚上她把这件事说得那般轻松。但是…她似乎误会了些什么。他急忙又向她解释起来。 “但是,那个…老师,你不要误会啊,其实我也不是因为你的话,才去干这事的…原因很复杂……反正,是我自己决定要这样做的。跟老师一点关系都没有。真的。” 说着,他从衬衫衣袋里摸出一张白色的卡片,递到李知恩手里。 “老师,你看。” “这是,我的名片。” “其实,我早就计划做这件事了。” 李知恩低头看见那卡片上简单印上了朴志晟的英文名以及电话号码,没有多余的内容,比贸易公司里最低等级的小职员的名片还要简单。 “Andy。” [请与我联系^_^] “嗯。”朴志晟回应她。用手在李知恩拿着的名片上一指。 “这个,也是我的名字。”

Running away from home

07.郊游的日子

哒啦哒啦哒啦,哒啦哒啦哒啦~ 一如那天的风一样,带着鸢尾花淡淡的香气,以使人最感舒适的温度拂过脸庞。表妹一边和着车载音响里流动的音乐哼唱起来,一边往腋下涂抹止汗露,音符仿佛就像除汗滚珠一般,在知恩跟表妹的皮肤上哧溜哧溜地滑来滑去。开车的舅舅空出一只手来把音量扭大。从后视镜里看向后座面带青涩笑容的知恩。“你妈妈以前就很喜欢这首歌不是吗?”,一直撑脸看向窗外的知恩才反应过来,舅舅是在说妈妈的事。“嗯。从以前开始就希望我也能成为像姜修智小姐一样的优雅淑女。”她笑了起来,既是在怀念又有些可惜无奈。<淡紫色香气>是这首歌的名字。“知恩小时候不是特别爱唱歌吗?说是以后一定要成为歌手,为什么长大后却不唱了?”舅妈也想起了知恩从幼稚园毕业的那天,她独自站在红色布毯上骄傲歌唱的模样,跟许多电视放送里的童星无差。“现在不是变声了吗,不能像以前那样唱歌了……其实长大后,我发现我也没那么热衷这件事。”她嘿嘿笑着,梦想中那个闪闪发光的模样已经离她渐行渐远,她无疾而终的歌星梦就像一个遥远的爱人唱着离别的歌,消失在雾里,连模样都不再令她想起。 表妹也说:“特别可惜来着。姑姑跟姑丈不也期盼着姐姐成为大明星吗?我记得小学三年级还是四年级时,还带着姐姐参加了电视台的儿童歌唱比赛不是吗?那时候,姑丈逢人就炫耀说有大型演艺公司的经纪人递来了橄榄枝。不知为什么这些都不声不响地结束了……” 李知恩想说,不是不声不响地结束了,而是掷地有声地终结了,扑通!一声,就像表现失误的跳水运动员在水池里掀起瀑布般狼狈的水浪,一头扎进了泳池中心,只留下滑稽的电视影像,灰溜溜退场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毫无怨悔,“漂亮的孩子,唱得好的孩子多得是,我仅仅只是大海里的小虾米罢了,不过,这也算是一次有趣的经历。” 随着姜修智小姐愉快甜美的歌声,话题也逐渐中止,舅舅打着方向盘将车子拐进了树荫浓密的柏油路街道,顿时温热的风变成了从冰柜里的冷风,知恩跟表妹一路上有说有笑,鼻子里深吸一口窗外的空气,胸口满是树叶的清香。距离女高还有800米的路程,仅一圈跑道的距离。这一带是有名的学区,不仅有知恩跟表妹所在女高,还有小学跟中学,名医院也建在这附近。表妹跟知恩开始整理裙摆和制服褶皱,互相检查仪容。一向保持稳重速度前行的舅舅的小轿车却开始突然加速,横冲直撞,舅舅连续暴躁的喇叭声把这平静打破,像在追踪着哪个嫌疑犯的警察一般。“知恩,前面那辆是不是你爸爸的车?”舅舅紧皱眉头说。 “肯定是……”舅妈喃喃附和。 肯定是。 知恩的心就像被谁拿绳子吊起,行使绞刑。双手扒在椅背上,倾身从两座位之间的空隙里看挡风玻璃,如同泥鳅般发狂穿梭在车流里的黑色轿车,是爸爸的座驾。 “我刚看见他车上还有一个女人。”舅舅在红绿灯口跟丢了知恩父亲的车辆,狂飙停下喘气后,说出这干燥的事实。车子内的每个人都还有些失神。就连表妹也像乘胜追击800米后瘫坐在跑道上,被震惊到只能瞪大瞳孔无知地望向窗口。知恩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只是没想到丑陋的家事,以格外破碎的模样呈现在家族之中,跟自讨苦吃,用力撞死在挡风玻璃上的流浪狗一样,内脏全部都从体内跌了出来,把脏脏的血水流在玻璃上。她愤怒到有些想哭,咬紧下唇,又告诉自己没什么的,古怪而刺痛的情绪在她的身体里流窜。 “给他打个电话。知恩,快试试给你爸爸打个电话。”舅舅把手搭在方向盘上,忿恨不已地说:“那家伙肯定不敢接的!”自己亲生妹妹被这般辜负,说因为工作没法照顾女儿儿子,结果车子里却载着其他的女人。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那女人好像已经怀孕了。”知恩一边发着抖拨电话号码,一边对着舅舅舅妈解释。在这之前这是她们家的秘密,在知恩心里是滔天的丑闻,无法跟任何人诉说,只得自己吞咽,粉饰太平。现在,可以顺畅地,不遮掩的,如常地说出来了。 有什么曾堵在她心口,让她很疼的东西全都如同群蛾脱壳一般纷纷涌出了。 “他接吗?” 知恩摇了摇头。 “不接。” 舅妈的叹气声一声接一声响起,心烦地关掉了收音机。 李知恩开始怪罪于歌谣,开始从发生过的事件中总结经验,搜查悲伤潜伏的蛛丝马迹。或许是歌谣的原因也说不定。姜修智的<淡紫色的香气>成了一首只会带给她不幸的禁曲,为什么偏偏总是在接近幸福的瞬间让她看见自己可笑的模样呢?为什么当唱着“即使孤独走近,你也不要悲伤。”时,孤独的阴影就开始笼罩她了呢?就跟魔法一样,就跟咒语一样,就跟拿着剁刀的屠夫一样,所有美丽的事物都消失了,而不敢面对的丑东西在皮肉后露出森森的白骨来。 去郊游的那天也是如此。 父亲的车载音响里,放起了姜修智的淡紫色香气,李知恩的歌声被耳边吹过的疾风吞噬了。可她依旧热情不减地跟唱。父亲的心情似乎也很好,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摩挲着母亲的手背,说:“孩子妈,前些天,我在金浦买了个鱼塘。”,声音不大,但知恩跟弟弟都听见了。平日里对父亲百依百顺的母亲,那天也似发了神经般轻笑一下,然后说:“是啊,你不是一直都在做渔场管理吗?” 笑容凝固在嘴角。 所有人都在伪装。 知恩跟弟弟相顾无言,被操纵的玩偶般,扭头看向窗外风景。担心被母亲激怒的父亲,不知何时会出手,一巴掌扇在母亲脸上,导致车毁人亡的交通事故。一路上李知恩都揣揣不安。她再一次分裂出了另外一个自己,在车窗外以芭蕾舞步站着,装模作样地把歌谣唱至副歌部分: 【即使孤独走近,你也不要悲伤,我郁闷的内心会更痛啊。许多人之中,你是向我,递出了爱情的人。】 很早以前,她跟弟弟就知道父亲在外有一个秘密的情人,可他们却选择视而不见,甚至为了不让母亲难过,把这个秘密深深地埋在心底,直到他们发现,母亲为了他们,做了相同的事。 从那时开始,李知恩就发誓,她不要别人,白白替她牺牲。 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些凉,正好将李知恩推进回忆的漩涡里,头脑变得格外清醒,酒也醒了一大半。不知道现在的母亲还会不会期望她成为姜修智小姐那样的人呢?一直带着甜美的笑容,穿着小洋裙,唱着消除忧郁的歌曲。中学时期的自己却早早自我斩断了这份可能,身体随着青春期的发育变得臃肿起来,就连面孔也不再可爱了。演艺界的大家都是完美的,纤瘦的女孩们,仅有那时的自己的一半大。就连父亲也说去整容吧,没人要看肥猪唱歌的。可,父亲自己现在不也挺着啤酒肚变成肥猪一个了吗?呵呵,真好笑。 听说人死后,在夏季仅2~3天就会身体似气球一样肿大起来,腐败,腹壁臌胀,手指四肢变肥变胖,皮肤组织脱落,脸像真正的猪头一样。说不准,那时的自己已经死了,在人生短暂的夏季里,在自己的躯体之上出现了雄伟的“巨人观”,等着烂汤烂水破出皮肤表面流淌出去。那么,如今瘦弱的自己,也只不过是一副死去的躯壳吧?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独自笑起来。 父亲呢,父亲他还不是一样,父亲正在经历“巨人观”。 “欸?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今天我可没心情做爱。”李知恩掠过蹲在房门前的赵东禄,按下指纹开锁进房。 赵东禄跟在她身后进了屋,熟悉地脱掉鞋子换上拖鞋。“怎么一个晚上都关机?给你打了好几通电话了。”他难得以责怪的语气对她说话,“我还…我还以为你发生什么事了。” 李知恩颓颓地说:“啊…啊,今天不是5号吗?是每月发薪的日子,你不是知道‘那混蛋’总是给我打电话吗?” “什么‘那混蛋’啊?是伯父吧?” “随你怎么说,他就只配这个词。” “你又去喝酒了吧?!”赵东禄一把握紧她的手骨。被她轻飘飘地甩掉。 “你该走了吧?反正我不也回家了吗?” “嚇呲-嚇呲。”赵东禄不断从胸口喘出粗气,发出浓重的响声,他已经憋了一晚上的怒火了,还以为自己无缘故被抛弃了,经历了挫折、痛苦、猜忌、嫉妒,最后又像个傻瓜一样跑来她家,蹲到脚发麻,身体冰冷,抱着她会彻夜未归的绝望,一直等到现在,好不容易等到她回家,却又要被拒绝,被赶走。 “不该解释一下你的行踪吗?!跟谁去喝酒了,是男人吗?” “是啊。”李知恩故意凑近他,以上挑眼看他,认为赵东禄可笑,“那又如何,反正最后我还不是只跟你上床?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是谁?”他扶了扶眼镜。打不直的食指仿佛也在嘲笑他的无能。 “学生家长。” 他回味着李知恩的这句话。“学生家长?” “竟然还是有妇之夫!”他大声叫起来。结果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还不是在外扮演着“别人的男朋友”的角色。 “白痴。”李知恩没理他,径直走向内屋,放下包,又往卫生间走,关掉门开始卸妆。赵东禄气势汹涌地推开门,闯进卫生间,站在她面前,不管不顾地开始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扒开衬衫,扔在光滑的地板上,解开皮带拉下裤链,一下将裤子层层堆在小腿间,只剩下一条四角内裤。他站在原地就开始数着自己身上的那些疤,那些伤痕,那些淤青,那些肿疮。 李知恩关掉水龙头,直直盯着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满脸是水痕的她,让人不知道她到底哭了没哭。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爱你,我会变成这样吗?我会变成这副模样吗?我会在大热天还要穿着长袖吗?” “你好好看看!”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李知恩的眼神扫在赵东禄的身体上,她对自己施暴的过程记忆不深了,急风骤雨一样发泄掉,便只剩下了头脑中永恒的空白,可是留在对方身上的却不会轻易消失。 “然后你呢!你就是这样对我的!我不是你的玩具,也不是你的男宠,你不是公主更不是宫里的娘娘,你跟我是在交往!我是爱你才纵容你……才……” “才什么?才以为自己能拯救我了?”李知恩轻笑一声,“如果一开始你就无法承受,那我们就这样结束也没关系。” 原以为能讨点好处的赵东禄,又败下阵来,他不想跟这个女人分手。思忖冷静片刻,他把李知恩拉进怀里,一点点抱紧,轻声在她耳边问:“是不是今天心情不好?” “是不是又因为你父亲的事伤心了?” 李知恩慢慢伸手回抱他,本就关闭的泪腺居然开始分泌液体,濡湿了眼眶。她把这些痛苦,施加在另外一个人身上,还期望能换来跟自己同等的感受,却不过是在制造新的受害者而已,改变不了,也同人无法用言语解释的心里的撕扯,在看见另外一个满是伤口的人的瞬间被巨大的渔网捞捕起来,她在赵东禄的拥抱里感到安全,困意迅速袭来。 “那也是我啊。”她在睡梦中说。 那个面目丑陋的,身体肥胖的女孩也是我啊,我叫知恩,她也是知恩,她是知恩知恩,是比知恩更巨大强壮的知恩。东禄很好奇李知恩这副贫瘠的身躯里是从哪里来的蛮劲、狠劲、要屠杀谁一样的力气,知恩想告诉他,是知恩知恩啊。每次骑坐在东禄身上时,她都似被从前的那个自己附体了一样,变得勇猛无比,无人能敌,没人爱这个她,但是她爱这个自己,这个知恩比知恩更像知恩,她进行着厮杀,进攻,从不会忍耐和退缩,从不会看眼色和自我伪装,她没有美丽的脸和婀娜的身姿,但她有坚毅的眼神和无所顾忌的体积,敦实得如同一头亚洲象,在人们想要捕捉她之前,先要承受她仰天的嘶吼,还有秤砣般沉重的步伐。 这样的知恩会活下来,现在的知恩却死了。 稀里糊涂又重蹈覆辙,李知恩跟赵东禄又做爱了。东禄不会因为被殴打就哭泣,她也不会因为被强干就哭泣,他们两个人迟钝得刚刚好,刚刚匹配彼此身体里的兽欲。 李知恩想起朴志晟在酒桌上一脸痛苦地回忆过去,她暗暗嘲笑他,没受过苦,就这程度的事情,就要哭天抢地,仿若死别,不过是走了一个女人,而且那女人还是虐童惯犯,根本不足惜,要是朴志晟知道她也是个暴力狂,难道也会为了她这般忧愁苦恼吗?她在朴志晟面前,把这个刻薄的自己隐藏,变成了正常的人,还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时刻牢记自己老师的身份。 朴志晟却反问她:“如果是老师你,你该怎么办?” 她替他逐一分析,首先,你得解决钱的问题;其次,你去不了警局;另外,你还得有时间照顾孩子。根本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你不是在卖伟哥那玩意儿吗?” “不是挺赚钱的吗?不能继续干这样的事吗?” “那个啊…干不了了。”他说。 “为什么?” “蔷薇走了之后,我联系不上供货商了。钱她也全带走了。” “那不能向你父母借点钱吗?” “这样也只能撑一小段时间。况且我已经很久没跟他们联系了,不太好…开口。”他有些为难。 李知恩思来想去,脑袋里不经意间又孕育出了邪恶的想法。她把十根手指撑在酒桌上,将脸一点点移向朴志晟,在朴志晟眼里,知恩老师变成了一条嘶嘶吐着蛇信的花蟒,就要张开嘴巴将什么东西吞食下肚。他似乎也变成了一道下酒菜。 “你去卖怎么样?”她说。开玩笑般的表情,和丝毫不像玩笑的语气。 “对你来说很简单吧?” 朴志晟已经是一脸惊异,还在仔细分辨她话里的真假。 却没想到,随即李知恩就松懈下来,对他摆摆手,说:“玩笑,玩笑。”拿着烧酒杯又喝了起来,像是在掩饰着什么,要朴志晟跟她一样把她冲动冒犯的话当成酒喝下去,然后忘个干净。 摆在他们眼前的难题还是没有解决,李知恩又换做冰冷的表情,自罚自己一样喝着烧酒。 朴志晟挪动着身体,移动卷曲的腿脚,将双臂撑在身后,眼中的阴翳一闪而过,他对李知恩说:“哈…看来老师你真的是什么都不懂啊。” 李知恩被呛了个正着,酒精烧心,火辣辣的覆盖住她的嘴唇,微微发麻,像是无法再开口说话了一般……

Running away from home

06.买笑的蔷薇

你算什么东西敢评判我的生活,敢将屎拉在我头上,我打她一下又怎么了,难道她不是从我屁股底下钻出来的吗?难道这种痛可以跟我生她的痛相比较吗?可以和几乎要将我从中劈开的痛相比吗!我不理解,我不理解…我是沽名钓誉之人,我要把一切付出的代价都拿回来,我是永远都填不满的米缸,不能只是一瓢瓢挖走我的心血,而从不将我盛满,不信就等着瞧,我会让你们知道,饥饿致死是什么滋味! - 废弃教室变成了一小间告解厅。 蓝蓝的厚重的窗帘被班导老师从两头拉紧,在朴志晟忏悔式的脸上投下青色的斑点。光照不进这里,就只好变成另外的形式。志晟的父亲母亲也被传来学校,他们坐在座位上,也跟着一同赎罪,没有胡搅蛮缠抑或是无理取闹。 CCTV里的画面,在空无一人的考场,朴志晟先用记号笔在张惠兰的座位中心画上一记小点,再谨慎小心地朝门口、窗户张望,这还不算完,他并没有急着将手里的强力的工业胶滴在课椅上,而是被有所召唤似地,抬高眼眸,直愣愣地紧盯教室上方开启运作的监控器。与这“告密者”以眼神交锋了片刻,他才一手在座位上挤出少许凝胶,一手用两根手指将“凶器”紧紧黏在上面。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上天也像睁一眼闭一眼地看他行恶,纵容他像一架快濒临散架的蒸汽火车,跐溜跐溜唱着歌谣,脚轮越奔越快,快到跟轨道擦出星火,最后彻底越轨。 对于这样的铁证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班导老师将装有“凶器”的透明封袋扔在桌上,像是谈判前的一次摊牌,把垒高的筹码一并推倒在对方面前。清脆的金属响声,在窒闷的空间里划下一记刀痕,渐渐有血滴从里面渗出来…… 透明的袋子上装着一根长15毫米的钢钉,说是钢钉还不够准确,更像是木工用的美工刀,前头尖利,中间是棱状的平薄刀片。就是这东西,紧绞着少女的肉,让股动脉的血如同澎湃温热的热可可一并喷洒而出,染污了整个刀体。 看见这罪证,惠兰那天张大喉咙、吐出小舌、扭曲恸哭的脸又重现在朴志晟的眼前,他开始想象惠兰大腿内侧的那个伤口是如何的,少女最细嫩矜贵的一块肉,被无情地贯穿,拔出15毫米的罪物是第二次伤害,会让内里的组织如同被人拿两指在西瓜里插到最深,再翻出已经稀碎的果肉。他在昏黑的地窖里凝视那个伤口。那是他跟惠兰亲密关系的极限,小刀具是他的假阳具,在惠兰完美无创口的身体上开出一条汹涌的河,一条不会用虚伪的得体来掩饰冰冷的河,这是一条随时随刻会再次大哭起来的河。 惠兰哭起来是什么样子呢? 再也不用暗暗想象了,现在在他大脑里已经录入了,惠兰尖叫时火红的喉,像美杜莎张开蛇口向四周恐吓一样的头发,快要跌出眼眶的目盲了的眼瞳、纠结缠绕在一起的睫毛、污脏雨水一般的眼泪。 每次一想到这些,他如同砧板一样钝重的心,仿佛又被谁拿着滚烫的开水又泼又煮,拿着菜刀在上面又切又划。 惠兰,原本是他的公主一样的存在。 在老师跟家长向他讨罪之前,他率先把一双大手像摇旗般高举在空中,再放下,最后忍受不了一般将双手无力地撑在桌上。他低下头,抿紧嘴唇压抑地哭起来。倒流的鼻水酸辣辣的。 “为什么要干出这样的事呢!”副驾位上的母亲啜泣着,有些愤恨地说,她不甘心啊,不甘心,“我总是逢人就说,‘我的小狗,是很乖的’,‘我们儿子从来都是很乖的。’……” 朴志晟将额头紧靠在车窗上,窗外街景像娼妇无遮掩的大笑一次次从他静静流泪的左眼略过。 他早已经不是小狗了,他是温顺脾性下,脚蹄锋利的马驹,总是有一天要摆脱缰绳,以自由的脚步踏碎人类的头骨…… 平时总是说起大叔笑话的父亲倒是很冷静,他问朴志晟:“这之后,你到底想做什么?幸好那女孩的手术很成功,商量后,学校也只是给了停业处理,你想要转学吗?” “我不想再去上学了。”他只是这样说。 有一半的身体已经被浸泡在成人的都市幻梦里。 “我…我只是想弄清,梦与现实的差距……”从他记事开始就如此了,他是被脑海里甘甜美梦折磨的人,现实世界多叫他看不懂,直到梦从马身上高高地跌落,他才看见豆花一样丑陋的脑髓,现实的残酷叫他害怕,同时,又深深吸引了他。

【别让一次SEX,让你变成EX。】 这是朴志晟想了两天才给罗蔷薇的伟哥产品想出的广告语。 “你用PS把这话给放在那个女人的手掌上不行吗?为什么非得把它放在乳房上?!”她站在朴志晟电脑旁,用长长的美甲戳着电脑屏幕。 朴志晟敷衍地回复她:“好,好的。”,按住鼠标把字符从女人身上拽了下来,照她的意思安在女人摊开的左手上。但因为画幅有限,他们制作的广告小卡片根本没有空间够这一串广告语发挥。好好的广告语变成了“一次SEX,让你变成EX。” …… 朴志晟又将广告语缩小了三倍,小巧地放在女人掌心里。 “这样行了吗?” “你这蚂蚁大的字给谁看啊!给我放大放大!” 朴志晟又按她的要求把字体一直放大放大,直到一连串的字符从女人咧开的标准微笑上穿过,像被蚜虫蛀黑了门牙。 “您满意了吗?”他抬头看罗蔷薇。 罗蔷薇最后还是不情愿地妥协了,重新命令他将广告语安稳地放在了女人的乳房上。 第一次打开门看见罗恩智的时候,她正趴坐在地板上,一双大眼睛注视着电视里播放的卡通动画,手里翻着成人杂志。 罗蔷薇拎住她的后衣领把她从地板上直接拖了起来。 “让开让开。”她弯腰把打开的成人杂志捡起来,扔在床上,一边向门外的朴志晟招手。“进来吧,你自己收拾一下,今晚上应该就能用。” 跟罗蔷薇生活在一起,朴志晟总是要忍受她的坏脾气,她的庸俗,她的爱慕虚荣,她的粗暴,她的任性妄为,还要忍受她从自己工资里抽出半成的资本家剥削手段。 一回,罗蔷薇让朴志晟在胡同口跟产品的老客户“勃起女王”见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自己躲在旮旯角落默默监视一切。朴志晟一直在网络上替罗蔷薇招罗买主,还要负责产品的宣传售后,一来二去跟“勃起女王”混得很熟悉,勃起女王叫他叫得很亲热,知道他叫安迪,总是叫他安迪宝贝,朴志晟每次在网络上跟她聊天都得一边克服羞耻心一边跟她来回调情,但他退步到最后,还是只敢叫她“女王大人”。 往些日子,都是罗蔷薇亲自去交货,她说朴志晟现在还不熟悉业务,万一被警察抓住了,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说不准还在威严拷逼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她这幕后主使给招供出来。朴志晟问她:“女王大人是不是长得贼漂亮?”,不然罗蔷薇怎么跟防狐狸精一样防“勃起女王”,罗蔷薇哼了一声,以鄙视的眼神看朴志晟,然后说:“有些现实,我看你小子还是不知道的好。” 自此朴志晟就认定了,“勃起女王”要么倾国倾城要么奇丑无比。罗蔷薇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终于让朴志晟跟“勃起女王”相见了,朴志晟觉得罗蔷薇已经把他视作自己的所有物,连跟其他女人见面她都要偷偷溜出来跟在他身后窥视。走在黢黑的胡同里,他既忐忑不安又兴奋不已,一是怕自己跟“女王大人”的交易过程中出现差错,二是有种背着罗蔷薇去偷情的错觉。 他在晚上视力不太好,眯着眼睛把手机里的手电筒打开往过道里照,罗蔷薇跟在身后一直暗暗咒骂他:“笨蛋!都说了不能开电灯!这灯亮得能把警察屁股照烂了!” 过了拐角之后便是他们约定的地点,雨棚上的花盆水落在上面滴滴答答。朴志晟有些心惊,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抱着嘎吱窝下的“货物”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像狗熊一样健壮肥美的身躯把整个胡同口堵了个痛快。 “……女王…女王大人?” “安迪宝贝?”粗眉毛的小胖伙儿,移动着巨大沉重的身躯朝朴志晟走来。 朴志晟真没想到“勃起女王”是男的,这点比ta是丑女还让他冲击。 “别怪我没提醒你。”罗蔷薇吐着西瓜籽对朴志晟说,“那天凌晨还跟‘女王’聊得火热吧?”,“怒那我是怕破坏你那点处男幻想,才好心没让你去的。” 朴志晟想死的心都有了。她还在不停地说:“不会这点打击你都承受不了吧?那我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什么?”明知她说不出什么好的,朴志晟还在抱着虚无的期待。 “康元福那小子不喜欢女的哦,他喜欢男的。你这种…嗯…勉强在他的范围内吧。” “别看他是胖子,平时可是在钢管上上上下下的脱衣舞男哦,抱起来身体应该很柔软吧~” “可我根本不喜欢……”朴志晟想要反驳她,却又被她打断:“但是,我告诉你!你别想跟他熟悉了就擦屁股走人,虽然他可能会邀请你,但你别妄想也去做脱衣舞男!” “看那些男人一眼我都嫌恶心晦气。” 朴志晟本想说,其实他以前也不差了,甚有盖过罗蔷薇嘴里厌恶的那些人的嫌疑,他不也是靠着青春肉体去换取自己所需吗?舞池里的男人顶多是脱掉上衣和长裤,露出胸肌与大腿,挑逗舞动,他可是连裤带都解开,脱下内裤,让任何人都可以观赏他的老二,他说不清自己跟那些人相比而言,究竟谁更下贱,硬要比个一二的话,那他还是要更加不知廉耻一些。 “放心吧,我是不会去的。”他朝罗蔷薇扯出一抹苦笑。 即使要忍受这样的罗蔷薇,但她依旧像他撞车前的安全气囊,挡在了他面前,让他在幽微的生还率里还看到一丝难以置信的希望。

朴志晟住的这间房烂得厉害。聊了半天,李知恩才发现吊顶的一角从里头掀开、翻出来悬在空中,露出光秃毛躁的材质。下雨天这里肯定免不了要被淹湿。 “以前蔷薇跟恩智就住这间房间,我住在现在恩智的房间。”知恩是第一次听朴志晟,直接叫恩智妈妈的名字,叫蔷薇什么的……她很容易就把这个名字记了下来。 “为什么不多要一间?这里也没人来住不是吗?”她问。 “美子阿姨把其他的房间都拆了装潢,连床和家具也都卖出去了,楼下用来堆放杂物,还有美子阿姨的单人间。” “如果今晚老师想要留在呆一晚的话,也就只有两个选择了。”他笑得很坏,话里又套了一层话。 李知恩对着他翻起了白眼。“我今晚会走的。”她倒是震惊一件事,究竟是什么样的妈妈,可以狠心到这种程度,带走了自己的所有,远走高飞到异国,惟独扔下了自己年仅5岁的女儿,让她跟着一个来路不明的毛小子,将她托付给一个倒闭小旅馆的大婶儿。 “她去菲律宾干什么?” 朴志晟摊开手撇了撇嘴。 “蔷薇……恩智妈妈她,是个不管怎么想都想不透的女人。”他忽然陷入到了对于罗蔷薇的回忆之中。“不懂她既不会英文又不会他加禄语,是怎么开始跟菲律宾男人交往的……” “你怎么不想,要是对方会韩语呢?” 李知恩的一句话点醒了朴志晟。刚开始不就是这样吗?罗蔷薇总是能在网络上找到最适合为她卖力的对象,不管是以唬骗还是以威胁,总是能使对方乖乖就范,常常不是她去迎合对方,而是她早就把对方的条条框框列出来了,用心地筛选,下放诱饵,等待猎物上钩。一想到自己跟未曾谋面的菲律宾野男人被罗蔷薇打为相同的物品,朴志晟就有些不甘……不同的是,罗蔷薇对于他们的功能进行了二次细分,兴许,朴志晟还是罗蔷薇通向菲律宾男人前任劳任怨的小奴仆,替 她赚钱还替她照管了孩子。他开始有些恨她了。 李知恩看他一个人在想着什么似的,不声不响地把头低下,紧锁起眉头,她心里也没由来的发堵,再次把这房间环顾了一遍,想要搜寻一些罗蔷薇存在过的痕迹,却只在这里看见因为罗蔷薇的离开,年纪轻轻的男孩要扛付一切的拮据跟狼狈。 “还真是一点东西都没留下啊……”她独自幽幽地说起。却没想到成了朴志晟心头打不开的结,他抬眼就看见了一只黑翅的苍蝇扒在银箔碗上,探着触角往汤碗里伸,他解开盘坐的腿,站起来,伸手就想把它赶走,却想不到太过用力,导致重心不稳,手掌拍在了碗沿上,碗筷汤勺连带碗里的豆腐鳕鱼汤都掀翻在地,汤汤水水从圆桌边缘粘稠地淌至地板,沾湿了朴志晟的一只袜子。苍蝇早就不知从哪里飞出窗外去了。 朴志晟看着这一地狼藉,居然还是想起了罗蔷薇。 “你,到底怎么回事啊……”险些被沾起的汤水波及的李知恩,连忙抽出好几张纸巾堵住了还在滴滴往下流的汤汁。 不就是打翻了一只碗吗?怎么整个人变得阴沉沉又痴傻傻? 要是蔷薇还在,一定会用手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废物!连这丁点儿眼屎般小的事情都干不好…… 罗蔷薇并不是走得一点痕迹也不剩,就跟那惹人嫌的苍蝇一样,她留给朴志晟一个待收拾的烂摊子、掏空了钱币就像空碗似的,被随便扔在地上的小熊罐子…… 用透明塑料倒膜,西装革履的小熊绅士,最初被甜甜的巧克力填满,又被罗蔷薇一块一块吃干净,朴志晟听她说,那是刚怀上恩智的时候,恩智爸爸买给她的东西。“孩子他爸说巧克力有铜啊还有卵磷脂啊什么对胎儿有益的东西,每天都让我吃一块,既能让我心情变好,还能减轻分娩时的痛苦。哼,其实一点屁用都没有。我还是疼得快死过去了。” “全是些骗人的鬼话。” “巧克力,应该还是挺好吃的吧……”朴志晟跟她一起往小熊的身体里投放硬币,在脑袋里回想巧克力的滋味。 “那是当然的了。”罗蔷薇一脸骄傲,“托人从比利时带回来的好东西,能不好吃吗?” “不过那东西吃多了,腻得慌。我吃完后,这辈子再也不想吃巧克力了。” 虽然朴志晟一块小熊巧克力也没吃着,但至少用一块块钱币填满它的这过程也有他出了一份力,所以他从不埋怨,心里反而平静又踏实,也像是被某种腹胀的情绪填满到快要溢了出来一般。 没想到把这两个小孩头那么高的东西重新填满,花了罗蔷薇近四年的时间。那时候朴志晟就该有所察觉,在罗蔷薇离开的前一个月,她几乎就把她说给他听的愿望都实现了,惟独剩下那条“再次幸福起来的家。”很是暧昧。他还以为这条终极目标也会不再遥远,而且那一定指的是包含了他、恩智在内的那样一个奇怪的组装家庭。谁知道罗蔷薇一直都是铁石心肠的女人,她不会改变,就连平时偶尔流露的那一点对他的好,说不定也只是将要抛弃他而产生的愧疚。 罗蔷薇把最后一枚500元韩币放在了最顶层,把盖子放在上边。“这里面大概有多少元了?”朴志晟问她。“大概超过70万了吧,我还没倒出来数过,但我在心里面估计过。” 朴志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听到70万这个数字他还是有点没有实感。 坐在一旁看电视的罗恩智,见他们基本已经完工了,便小心地问罗蔷薇:“恩智能抱一抱小熊绅士吗?” “你抱它干什么?”罗蔷薇有些不解。 “恩智想试试看它到底有多沉……” “那你试吧,但我估计你肯定抱不起来。”心情还不错的罗蔷薇,爽快地答应了。 朴志晟有些担心,在一旁用手替罗恩智护着,罗恩智要他把手放开,想自己一个人抱起这沉甸甸的小熊绅士。 她蹲下,把脑袋抵在盖子上,用细弱的两臂圈绕着瓶身,颤颤巍巍地将整个小熊抱了起来,搁在自己的膝盖上。 罗蔷薇本就不认为她能够抱起来大人都嫌沉的东西,还想看她自己说放弃,结果恩智就像猜透了她的心思一般,硬是要证明给她看看,憋住了劲儿把整个被钱币塞得满满的瓶罐子都抱了起来,小手扒得紧紧的,下巴也在用力。 “恩智,好厉害…”朴志晟在一旁感叹,还没等他这话音落下,不断从恩智双臂滑落的小熊,在大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救急的时候,便噗通全部摔落在地板上,近一半的硬币如同出笼的小鸭子集体滋咔滋咔地朝着各个方向出离。摔倒散落在他们中间、电视桌前、房门前。 短暂而尴尬地寂静之后,传来的是一记清脆的巴掌声。 啪—— “让你别抱,你非要抱!这下好了!全都撒出来了,我就看你一个个给我捡起来,再给我装回去!” 恩智捂着半边脸默默地看着罗蔷薇哭泣,一下子跪在地上,嘴里不断地道歉:“对不起妈妈……呜…呜呜……对不起妈妈…是恩智错了……妈妈不要生气…妈妈…不要打恩智…呜呜…” 朴志晟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场景,他以为对着这样小的孩子犯错,大人除却语言上的引导,是下不了重手打孩子的……可好像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幸运。恩智面对罗蔷薇的耳光,并没有歇斯底里的大哭,而是条件反射一般的下跪道歉,这很不寻常,小孩子应该是习惯了被大人这样严厉地对待,被怒火控制后的殴打,才会这样的……一切突然发生又突然平息了,连他想要挽救些什么,都没有必要了,只剩下残酷的认知,与他生活经验背离的另外一个反面。被虐待的儿童的日常,像需要时常警惕在暗处生存的毒蝎子,不然就连再普通不过的行为也会惹怒它,让它朝孩子的脚趾狠扎一下,释放出难解的毒液。这样的毒蝎子,居然还是同一屋檐下自己的母亲?他很不能理解。 或许,家庭暴力这件事,远比校园暴力还来的隐秘、频繁…… 从那之后,朴志晟就经常留意罗蔷薇的情绪,陪在罗恩智身旁,避免她们单独相处。他自认自己也是罪人,积郁在心里的痛苦和纠结,像蔷薇花的小刺一样不时扎进他的肉里。自己要以何种身份跟立场站出来控诉讨伐她的行为呢?他自己已经完全意识到身体里那部分,光由理智无法掌控的恶魔了。 苦恼之后,他想到了一个折衷的方法,每当罗蔷薇刚坐下来,他都假装用手机看新闻,然后在她面前念虐童犯人的下场,越是凄惨越是念得大声,但这样苦想而来的方法还是被罗蔷薇的一句话消解了。她嫌朴志晟天天在她耳边唠叨烦人,忍了他一段时间,最后实在忍受不了,直接恶狠狠地对他说:“你小子天天念给我听这些大田的、大邱的、清州的案子,是希望我效仿他们吗?!”说完便起身走掉了。 疯子一样的女人…… 不过那段时间,罗蔷薇就像是埋有心事一样,也不怎么大笑了,脾气也不怎么发了,对恩智更是如同遇见了幽灵,不是直接无视便是回避。 罗蔷薇一走了之的前一天,这种小心维护的平衡终究还是被打破了。 那天下午,已经累了一晚上的朴志晟,正在房间里蒙头睡觉,就听见罗蔷薇的咒骂声和恩智的哭泣声,如同拿着塑料喇叭对着他耳朵不断涌过来。他听得不真切,迷迷糊糊地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但,那种声音并没有停止,还在空旷的过道中一点点靠近他,一点点朝他现实的意识撞击,直到一声巨大的关门声伴随着房门的颤动,罗蔷薇跟罗恩智的声音才从真空袋里挣脱了出来,不再是夹带着扭曲的空气声,而是实实在在地敲击朴志晟的耳膜。他一下子从床上惊醒,光着脚就下地,从房间跑了出去。 急冲冲将隔壁罗蔷薇房的门打开,恩智的哭声伴随着滚烫的从淋浴头里涌出的热水声,如同一桶冰凉的水从朴志晟头顶泼了下来,他走了进去,把浴室的门打开,脚底感受到了混着湿滑沐浴液的热水,身体上的每块肌肉都开始发麻发抖。“你到底在做什么。”他站在罗蔷薇身后问她,一次还不够大声,他又用力地喊了第二遍:“你到底在做些什么!”,像从沙尘暴里生出来的风的呼啸。这几个字,一字不拉地穿过了淅沥的热水声、穿过了恩智的哭泣声、穿过了罗蔷薇念咒般的辱骂声,传到罗蔷薇耳朵里,她的背部微微发僵,一手拧紧了水龙头,整个浴室骤然安静了,只剩下恩智的啜泣声。 朴志晟,在漂浮的热雾里,看见了蜷缩在了浴室角落,光着身子好似刚出生还未脱胎的兔子的恩智,她的身上有被墨水染黑的大片痕迹,跟罗蔷薇掐在她大腿、小臂上的青紫淤青混在一起,让人辩不明那些是伤疤那些是印记,它们通通都变得跟天生的胎记那么相似。 朴志晟扯着罗蔷薇的衣服,把她从恩智的面前拉开,他像一堵黑压压的墙把罗恩智护在了身后。他退后几步才发现了扔在浴室地上的恩智的衣服。“你让开。”罗蔷薇绑好的头发全都散作一团,被水蒸气打湿粘在了脸颊上。“是她做错了,是她做错了,是她要把自己弄得这么脏,不听话,让我在老师家长面前丢了脸,才这样的!” “我没有打她,我只不过是帮她洗干净!我没有错!” “听到没有,你给我让开!” 朴志晟再也不相信她的话了,都怪他没有及时阻止,才让事情演变到今天这种地步,他看着罗蔷薇,只觉得她的精神变得不太正常。 “是你不对,蔷薇。”他对她说。 罗蔷薇见朴志晟还是笃定地粘在地上,便用手去扒他的手臂,拉扯推挤他,让他让开。“你不让试试,我连你一起打。”她红着眼睛瞪向朴志晟。 朴志晟也不让步,他脸上的阴影都变成了锋利厚重的铅字排线,凶恶还不到他体内愤怒的万分之一,却已经悄无声息地杀人。 他甩开罗蔷薇的身体,罗蔷薇因为这股推力而重心不稳,在打滑的地板上前摇后晃,眼前一黑撞在了玻璃门上。背脊的疼痛让她的五官全都皱在了一起。她靠在那上面,静静地闭眼了五秒钟,眼皮上全是光,从阴沉的乌云底下透过来,刺向她,跟一排小小的钢针一样。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在流泪,站在她面前的朴志晟也看着她流泪。她听见朴志晟对她说:“你…不配做恩智的妈妈。”她没有反应,倒是朴志晟拿手背去揩掉眼泪,那表情是不情不愿般才对她说了这种话。可这样的话,她从以前就听过很多遍了。她光着脚从浴室里退了出去,把脚趾插进拖鞋里,一路跑,一路跑下楼,把自己关进一楼的小储物室里。 罗蔷薇走后,朴志晟才腿软蹲在浴室里,看着哭累了晕在角落里的恩智,哭了起来。 被钻进储物室里的罗蔷薇吓了一跳的金美子,赶紧爬起来上楼查看情况。收了干净的衣服,一件一件替恩智穿上,又把浴室里的脏衣服捡起来拿进洗衣房。 一整晚罗蔷薇都没有回她跟恩智的房间。 半夜黑灯瞎火,朴志晟躺在床上总感觉有人在他耳边哭,像冤魂一般,放肆地爬上他的床又一直盯着他,他被吓得不轻,睁开眼睛就对上罗蔷薇肿到双眼皮变单眼皮的眼睛,他的心脏仿佛跟着广场上的鸽子一齐飞走了一样。他扯紧被子,在黑暗里轻声问她:“蔷薇?你还不睡觉吗?” 罗蔷薇把鼻水往回擤了一下,然后又对他笑:“我不是说过要教给你实战经验吗?”, 朴志晟早就把这件事忘了个干净,他也从来不认为他跟罗蔷薇可以做这样的事情。再加上她今天晚上对恩智做的一系列举动,他更加不想让她碰他了。 他推开她,“这就…不用了。” 谁知罗蔷薇一边开始脱着衣服,一边跨坐在他腰上,他被她身体的重量压得动弹不得,勉强支起来上半身又被她推了回去。 “臭小子,你是不是恨我了,呵呵。”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像个疯子?是该被千人锤万人骂的臭婊子?” 她的脸在月光下泛出蓝色凄惨的光,既像在笑又像是在哭。 朴志晟觉得她很可怜。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用手掀了掀头发,叹出一口长气,然后倒下,像一具干尸躺在床上,双臂展开,把自己摆成十字架。任罗蔷薇去扒他的裤子,任她把他的鸡巴掏了出来,握在手里面,就咕唧咕唧地往嘴巴喉咙里吞,在他跨间上下晃动起脖子,他闭上眼睛感觉到阴茎一下子充血,像一只直硬起来的象鼻就往罗蔷薇柔软温暖的口腔里、往她狭窄的喉道里扩充填补,这种感觉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他听见罗蔷薇一边吞着那东西,一边说:“真好吃……嗯……真好吃。”,他羞红了脸,把左手小臂遮在眼皮上,陷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陷入了更深的欲望与快感之中,脸上露出了痛苦和快乐难辨的表情。 罗蔷薇退了出来,她将屁股往前坐,调整着坐姿,一手把内裤从屁股上扒下来褪到膝关节上,一手握着朴志晟的阴茎。她伸了两根手指往嘴巴里插,在舌头上沾上一些口水,扯出弯丝,又往小穴里插了几下,等够湿了,才握着阴茎对着小穴一点点坐下去……朴志晟被夹得发痛,像有人拿了一根细毛绳捆住了他的脖子,还在一点点收紧,他绷直了脚趾,额上冒出了细汗。罗蔷薇也很痛,她一边吐着气一边一点点往下坐,嘴巴里又开始胡乱呻吟。 好在没过一会儿,两人就开始变得痛快起来。罗蔷薇飞出一半理智的时候,哭着挺身与月光更紧地贴在一起,她问朴志晟,是不是比起她,他更喜欢恩智?是不是真的错了?从一开始生下恩智这件事起就错了?是不是这世界上所有的母亲,都天生会爱自己的孩子? 这些问题朴志晟一个都回答不了。他张着嘴巴断断续续地呻吟着:“…啊…啊…啊…”既像被谁挠了痒痒,又像被谁用小小的匕首插进腹部一次又一次…… 最后蔷薇问他:“如果我不配做女儿,如果我不配做妻子,如果…我不配做母亲…那我是谁?我是谁?” 朴志晟想对她说些什么,只在嘴巴里发出“额”或“啊”的音节。 罗蔷薇用手捂在他的嘴巴上,“算了,都不重要。我不想听。” 整个人趴在他身体上,摇摇晃晃,两个人都仿佛快进入了梦里。他在最后模糊的,快高潮时听到罗蔷薇对他说:“因为是第一次,所以就便宜你小子了,可以射进来哦。” 朴志晟那时还真怀疑,罗蔷薇不是为了一次身体交缠的体验,而真的只是为了他的精子。在射进她身体里的那刻,他还想象了胚胎着床的画面,心里变得很奇怪,他跟罗蔷薇这样没有爱、也没有法律约束,仅仅只剩下互相怜悯的关系,如果靠着意外,有新的生命降临在这个世界上,迷迷糊糊就成为了父母,那这就好似彗星撞击地球一样,也像世界上唯一的男人与女人那样,是奇怪而不奇怪的事情。 此后,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向朴志晟祈求着这麻烦的东西,如同求雨,要他们的生命二次诞生在这世界上,洗去了一身污秽,裸裎着圣洁地坐在地球上。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的他,或许罗蔷薇不会走,罗蔷薇不会堵气一般地对他留下一句:“我当不好母亲,所以我不当了。” 朴志晟把李知恩送到胡同口,两人之间长久没有话语,朴志晟在李知恩快离开的时候对她说:“其实,我早就见过老师了。在便利店打工的时候。” 李知恩转过头来看他,并没有很惊讶,“所以呢?” 飞虫在路灯下打转。朴志晟说:“那时,老师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书呢?” 李知恩对那天也有记忆,她动了动嘴唇,说:“是《包法利夫人》。” 他又问书里讲了些什么? 李知恩没同上次一样随便打发他,而是扯出一把笑,眼睛盯着地面,像盯着那上面的一只死虫,声音又轻又哑,她说:一个女人,把自己一点一点地,埋葬在幸福的梦里的故事。”

Running away from home

05.初恋之死

电影《一级犯罪》里不是有这样的名台词吗?“我相信,被判有罪前,人皆无罪,因为我愿意相信,人性本善。我也相信犯罪的不全是坏人,我想知道,好人为何也会做坏事。” 人生还真是可恶。有时分明是为了使生活步入正轨才采取的举动,怎么会在不知觉的时候,就让自己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 【我听到了响彻整个首尔市的警笛声。臆想着,仅凭一副手铐就逮捕了我。】 距离考试结束还剩三十分钟,教室里的时钟声咔嚓咔嚓,恼人地提醒着朴志晟,终结停笔的时刻在向着他不断迫近。抬头瞥眼看到周围从容不迫答题的同学,他更加坐立难安,汗液不断从手心分泌,试卷上难懂的提问,在他眼前忽大忽小。 脑子里一片混乱。 完全记不得前一天所复习的内容了。 他不安地将自动笔按下又松开,快速连续地按下又松开,手指开始微微发抖,试卷被他慌张移动的手臂扯得东歪西斜。惨了,惨了,要是自己又一次交了半页白卷,一定会被大家当作白痴狠狠嘲笑,就连总是微笑的惠兰……她也一定会对自己露出瞧不起的眼神…… 为了弥补心理上的痛苦,他答非所问地在试卷空白处写下语句不通的话,就算明知那是错误的答案,他也奋笔写下……只是,祈求这残忍的现实不要被无情戳破,暴露在人前,供人观赏……只是,祈愿勤勉近乎于无用功的回答,能够掩盖自己心脏某个地方的残缺。 “至少某些聪明的同学拼命努力过了。”老师会这样说吗? 朴志晟被肢解般的字体在试卷上抽搐。 他神经质地把每道题目都一遍遍地誊抄在答卷上。密密麻麻占领了所有空隙。 每个字眼都一下变得刺眼清晰。 每写一个字,就好似在他心脏上刺绣一样,为什么这么痛呢? 讲台上的监考老师,从发冷的眼镜后朝他投来探究的眼光,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中心列的他,脸上带着狂热紧张的表情,轻而易举就被看破不安定的内心。 还剩下最后的五分钟了。 他已经写到脑袋微微发麻,精神疲惫。直到铃声刺耳响起的前一分钟以前,他都还在努力着。 朴志晟已经无法辨认自己究竟在试卷上写了什么,也记不得到底自己写了什么。 “有必要搞得这么紧张吗?”监考的老师走到他身旁,瞅了一眼他的试卷。 “不知道的还以为志晟君在作弊呢?这不是把答案都漂亮地写上去了吗?”他用指节在朴志晟的桌子上轻弹了一下。 朴志晟只是低头怔怔看着这张字迹潦草的试卷,没有应答。 随即考试结束了。欢快的铃声赦免了所有人一般,响彻在校园中。 “好了,好了,大家都别写了,考试结束了。”老师一边回头大声宣布一边往回走,坐在朴志晟前座的女同学自觉地转身来,问他:“写完了吗?” “那个……” 还没等他说完,就将他的试卷一并收走往前传。 完了,一切都完了。 朴志晟有点想哭。他用双手抱住整个脑袋,挫败地支在桌上。 真是没用啊。 居然,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干了这样的蠢事。在他意识虚无又错乱的时候,凭着某种肌肉记忆,在试卷上写了无数次“惠兰”的名字。 惠兰惠兰惠兰惠兰惠兰惠兰惠兰惠兰惠兰惠兰惠兰惠兰惠兰惠兰惠兰惠兰

地方高的所有人都知道,朴志晟一年级下期突然插班到成绩最优异班级的事实。消息传来传去,说他不是通过严苛的升学考试考入学校的,而是依靠有权势的父母的关系。 “那个插班生不是长得贼帅吗?就算成绩不好又怎样。”女生们哄笑着,在课间打发时间。 “但他都不跟班里的同学说话,坐在位置上发呆,超他妈阴森。我劝你还是换个人花痴吧!” “是吗?是头脑不太好吗?你班连一个跟他说话的人都没有吗?” “没有。” “那你们可真坏。” “哦!勉强有一个吧。”女生有些厌恶地说到。 “谁啊?” “那个啊,地方高男生们的‘女神’——” “什么狗屁‘女神’,不就是你班张惠兰吗?” “其实她这里也不太正常。”说话人用手点了点心口,“最喜欢假装善良。” 成绩好,长得漂亮,人又善良,还没有一点大小姐的排场,对任何人都那样亲切,对每个人都平等地如同西弥斯女神。无懈可击,完美得不像人类。 不仅是地方高的男生们,连不少女生都整日拥簇在她的身边。就算嫉妒得牙痒痒也拿她没办法。 第一次看见惠兰的朴志晟,就试图将这样美丽的生物放在无菌的培养皿里仔细研究,谨小慎微地偷看她,在课本上认真描摹她,费了一番劲儿画好了人头,又嫌自己画得太差,用橡皮擦把所有画面用力地擦了个干净。 对他而言,任何一种妄想都是对惠兰的亵渎。 他只要秘密地观察她就好。 说起来,正是因为考试的那天上午,惠兰跟人轻松地说:“二年级的生物难度不大,补习班老师出的题目可能比这还要难个1.5倍。”,才导致朴志晟下午考试时总是神游,一再地想起惠兰自信满满的笑容,还有惠兰轻巧的话语。这种无形的压力,让本来就对学校照本宣科的教育兴致缺缺的朴志晟,感到沮丧。 而他才不是傻瓜。 他…只不过是…将那份狂热倾注在了错误的地方……不被世人所理解的地方。 哥哥也总是说,志晟如果不是出生在大韩民国的话,应该会成为天才。而这些话,在完美无缺的惠兰的面前,是毫无意义的,连同他存在的本身一起,都被否定为毫无意义的。 喜欢惠兰这件事,就像在一遍遍甘尝痛苦滋味,还要时时面对软弱的自己。 “志晟君也一起参加生物兴趣小组吧?” “我发现你平时也不爱说话,是还有些认生吗?如果参加兴趣小组的话,说不定可以跟大家很快熟悉起来,还能交上朋友,怎么样?”惠兰单手撑在朴志晟的桌前,长长的头发从发箍后倾泻下,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可是,我的功课…不太好。”朴志晟略带尴尬地说。 “没关系啊,兴趣小组的大家也不全是擅长生物的同学,加入小组可以一起学习进步。” “是吗……单凭我这种程度也可以跟你们一起吗?” 惠兰朝他露出温柔的笑脸。 “当然啦。” “记得每周二下午的实验室,一定要来哦。” 究竟自己每周二强迫自己加入学习小组,苦苦逼着自己记忆过的东西,都被大脑存放在哪里了呢?朴志晟在考完试后,还在努力思索,难不成自己每周做旁听生发呆的那一个小时,全部都用来分析“惠兰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件美丽的艺术品”了吗? 那天,生物考试的成绩出来了。老师站在讲台上,把长长的教尺从皮带里抽出,放在讲桌上。他吩咐生物课代表的惠兰代他站在讲台上一张一张地宣布考试成绩。 朴志晟脸上挂着半死的表情,把头埋到最低,他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他还没来得及思考清楚许多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前,就被在暗处待发的无数利箭射中。 “这次小测,第一名还是张惠兰学生,老师真的是一点也不意外。但是,有的男学生倒是让老师吓得打翻了茶水,上一次交了白卷,这一次好歹不是白卷了,可是,为什么要将惠兰学生的名字写了整整半页放在试卷上呢?!”说着,愤怒地拿着教尺在桌上乱打。 “难道,把生物课代表的名字写在试卷上,老师就能够多给你几分吗?!!” 老师的话音一落,全班都掀起了此起彼伏的哄笑声,不论是男生还是女生全都齐刷刷地转过身,带着或轻蔑或嘲讽的眼神注视着最后座的朴志晟。 简直…就像白痴一样。 朴志晟在心里骂自己。 而惠兰只是站在讲台一侧,手里拿着写满了自己名字的试卷,静静看着这一切。 “志晟君,给你,这是你的试卷。”骚动过后,惠兰走下讲台,把试卷递到朴志晟眼前。 颓颓坐在座位上的朴志晟,从惠兰手里接过了试卷。他盯着卷面看了几秒,然后突然将那试卷揉作一团,伸手抛扔在了垃圾桶旁。 他才不需要这种东西了。 惠兰的脸上依旧没有浮现任何怒意。 她朝垃圾桶走了过去,重新把他的试卷从地上捡了起来,展开皱巴巴的纸,放在他桌上。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朴志晟,“我期待着,下次志晟君会考更高的分数。还有……” “别再在试卷上写我的名字了。” “我会很困扰。”说完后,她便带着一贯的优雅转身离开了。 原来,惠兰从来都不是真的在关心他。惠兰也不是只对他一人温柔。 朴志晟心里的屈辱就像腾腾升起的高压蒸汽,滚烫地从他左心房冲出,烫得他的眼泪不争气地直掉。 他听见在教室外,清晰传来的惠兰同其他女孩的对话。 “朴志晟那家伙在试卷上写了什么?” “惠兰的名字。” “啊……光想想就好丢脸。头脑不好就算了,怎么还干了这种没常识的事情。” “我倒是没什么。”惠兰的语气淡淡的,毫不在意。 “志晟他应该心里不太好受。”她双手抱胸,美丽的脸上有些惆怅。 “这么说,他是喜欢惠兰的对吧?” “没错没错,他这样肯定是喜欢惠兰才做了这样的事。” 惠兰皱着眉,不太高兴地说:“我们别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吧,去化妆室吗?” “好啊。” 期末考试的那天,太阳光刺眼到令人晕眩,朴志晟已经不再跟任何人说话了。他比任何人都更先坐在考试座位上,跟一个月前的日子如出一辙,只不过这次他表情轻松了许多,单手托着脸颊,转着圆珠笔,一眨不眨地盯着教室墙面上的石英钟,像是在等待它走得快一些。 考试开始前五分钟,陆续有学生慢慢进入考场。朴志晟也像在等着谁一样,注意着从前教室门走来的身影。 13:58分,张惠兰目不斜视地从走廊走进教室里。朴志晟漫不经心地对她行注目礼,一直从她进入教室开始,到她缓缓迈着步子走到自己的座位前。13:59分,张惠兰拉开了座椅。他的呼吸声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耳廓里变得急促起来。从他视线看过去,张惠兰因为经常运动而肌肉紧致的小腿靠在了椅脚上,膝盖微微弯曲。 13:59分34秒,张惠兰将进高出膝上五公分的裙摆聚拢在一起,紧贴着屁股和大腿。 13:59分36秒,一直平视着前方,表情一如既往优雅的张惠兰,毫无防备地坐在了板凳上。 就像设置好的定时炸弹一样,13:59分39秒,差0.01秒数字就快由九变为零,学校的课铃和往常一样的不准时,抢先突发尖叫起来,不寻常的是,混在一起的还有张惠兰从喉咙里爆发出来的哭喊声,由近及远以她为中心朝教室四周辐射开来。 “呜呜呜…好痛……好痛……好痛……”她就像被钉在十字架上一样,一边无所顾虑地大声呻吟一边无法动弹地震颤。泪水掉在她发白的嘴唇上,她的眼睛里写满了疼痛的惊惧。 教室里所有人都被她吓得手足无措,可也只能害怕地呆坐在座位上看着她。 “流…流血了!老师,惠兰她在流血。” 讲台上的老师急忙跑了下来。 他看见有什么扎进了女学生裙摆下的大腿里,如同羊水破掉了一般。张惠兰的血沿着大腿内侧汨汨流出,一直顺流而下直至她的小腿肚,把她的制服裙都染成了暗红色……血一点点扩散、滴在了教室的地板上。 他目瞪口呆地站在桌前,不知道是该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还是大叫着跑出教室,求救校医。 教室外也吸引了其他学生跑来围观,大家都知道张惠兰出事了,还是值得刊登报纸的大事。 只有朴志晟漠然地注视着这场闹剧。他很清楚地知道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他就是这场闹剧的策划者、执行者。 到时,他还能呆在这个学校,平安无事吗? 事端败露之后,他将会毫无尊严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