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unning away from home

06.买笑的蔷薇

你算什么东西敢评判我的生活,敢将屎拉在我头上,我打她一下又怎么了,难道她不是从我屁股底下钻出来的吗?难道这种痛可以跟我生她的痛相比较吗?可以和几乎要将我从中劈开的痛相比吗!我不理解,我不理解…我是沽名钓誉之人,我要把一切付出的代价都拿回来,我是永远都填不满的米缸,不能只是一瓢瓢挖走我的心血,而从不将我盛满,不信就等着瞧,我会让你们知道,饥饿致死是什么滋味! - 废弃教室变成了一小间告解厅。 蓝蓝的厚重的窗帘被班导老师从两头拉紧,在朴志晟忏悔式的脸上投下青色的斑点。光照不进这里,就只好变成另外的形式。志晟的父亲母亲也被传来学校,他们坐在座位上,也跟着一同赎罪,没有胡搅蛮缠抑或是无理取闹。 CCTV里的画面,在空无一人的考场,朴志晟先用记号笔在张惠兰的座位中心画上一记小点,再谨慎小心地朝门口、窗户张望,这还不算完,他并没有急着将手里的强力的工业胶滴在课椅上,而是被有所召唤似地,抬高眼眸,直愣愣地紧盯教室上方开启运作的监控器。与这“告密者”以眼神交锋了片刻,他才一手在座位上挤出少许凝胶,一手用两根手指将“凶器”紧紧黏在上面。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上天也像睁一眼闭一眼地看他行恶,纵容他像一架快濒临散架的蒸汽火车,跐溜跐溜唱着歌谣,脚轮越奔越快,快到跟轨道擦出星火,最后彻底越轨。 对于这样的铁证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班导老师将装有“凶器”的透明封袋扔在桌上,像是谈判前的一次摊牌,把垒高的筹码一并推倒在对方面前。清脆的金属响声,在窒闷的空间里划下一记刀痕,渐渐有血滴从里面渗出来…… 透明的袋子上装着一根长15毫米的钢钉,说是钢钉还不够准确,更像是木工用的美工刀,前头尖利,中间是棱状的平薄刀片。就是这东西,紧绞着少女的肉,让股动脉的血如同澎湃温热的热可可一并喷洒而出,染污了整个刀体。 看见这罪证,惠兰那天张大喉咙、吐出小舌、扭曲恸哭的脸又重现在朴志晟的眼前,他开始想象惠兰大腿内侧的那个伤口是如何的,少女最细嫩矜贵的一块肉,被无情地贯穿,拔出15毫米的罪物是第二次伤害,会让内里的组织如同被人拿两指在西瓜里插到最深,再翻出已经稀碎的果肉。他在昏黑的地窖里凝视那个伤口。那是他跟惠兰亲密关系的极限,小刀具是他的假阳具,在惠兰完美无创口的身体上开出一条汹涌的河,一条不会用虚伪的得体来掩饰冰冷的河,这是一条随时随刻会再次大哭起来的河。 惠兰哭起来是什么样子呢? 再也不用暗暗想象了,现在在他大脑里已经录入了,惠兰尖叫时火红的喉,像美杜莎张开蛇口向四周恐吓一样的头发,快要跌出眼眶的目盲了的眼瞳、纠结缠绕在一起的睫毛、污脏雨水一般的眼泪。 每次一想到这些,他如同砧板一样钝重的心,仿佛又被谁拿着滚烫的开水又泼又煮,拿着菜刀在上面又切又划。 惠兰,原本是他的公主一样的存在。 在老师跟家长向他讨罪之前,他率先把一双大手像摇旗般高举在空中,再放下,最后忍受不了一般将双手无力地撑在桌上。他低下头,抿紧嘴唇压抑地哭起来。倒流的鼻水酸辣辣的。 “为什么要干出这样的事呢!”副驾位上的母亲啜泣着,有些愤恨地说,她不甘心啊,不甘心,“我总是逢人就说,‘我的小狗,是很乖的’,‘我们儿子从来都是很乖的。’……” 朴志晟将额头紧靠在车窗上,窗外街景像娼妇无遮掩的大笑一次次从他静静流泪的左眼略过。 他早已经不是小狗了,他是温顺脾性下,脚蹄锋利的马驹,总是有一天要摆脱缰绳,以自由的脚步踏碎人类的头骨…… 平时总是说起大叔笑话的父亲倒是很冷静,他问朴志晟:“这之后,你到底想做什么?幸好那女孩的手术很成功,商量后,学校也只是给了停业处理,你想要转学吗?” “我不想再去上学了。”他只是这样说。 有一半的身体已经被浸泡在成人的都市幻梦里。 “我…我只是想弄清,梦与现实的差距……”从他记事开始就如此了,他是被脑海里甘甜美梦折磨的人,现实世界多叫他看不懂,直到梦从马身上高高地跌落,他才看见豆花一样丑陋的脑髓,现实的残酷叫他害怕,同时,又深深吸引了他。

【别让一次SEX,让你变成EX。】 这是朴志晟想了两天才给罗蔷薇的伟哥产品想出的广告语。 “你用PS把这话给放在那个女人的手掌上不行吗?为什么非得把它放在乳房上?!”她站在朴志晟电脑旁,用长长的美甲戳着电脑屏幕。 朴志晟敷衍地回复她:“好,好的。”,按住鼠标把字符从女人身上拽了下来,照她的意思安在女人摊开的左手上。但因为画幅有限,他们制作的广告小卡片根本没有空间够这一串广告语发挥。好好的广告语变成了“一次SEX,让你变成EX。” …… 朴志晟又将广告语缩小了三倍,小巧地放在女人掌心里。 “这样行了吗?” “你这蚂蚁大的字给谁看啊!给我放大放大!” 朴志晟又按她的要求把字体一直放大放大,直到一连串的字符从女人咧开的标准微笑上穿过,像被蚜虫蛀黑了门牙。 “您满意了吗?”他抬头看罗蔷薇。 罗蔷薇最后还是不情愿地妥协了,重新命令他将广告语安稳地放在了女人的乳房上。 第一次打开门看见罗恩智的时候,她正趴坐在地板上,一双大眼睛注视着电视里播放的卡通动画,手里翻着成人杂志。 罗蔷薇拎住她的后衣领把她从地板上直接拖了起来。 “让开让开。”她弯腰把打开的成人杂志捡起来,扔在床上,一边向门外的朴志晟招手。“进来吧,你自己收拾一下,今晚上应该就能用。” 跟罗蔷薇生活在一起,朴志晟总是要忍受她的坏脾气,她的庸俗,她的爱慕虚荣,她的粗暴,她的任性妄为,还要忍受她从自己工资里抽出半成的资本家剥削手段。 一回,罗蔷薇让朴志晟在胡同口跟产品的老客户“勃起女王”见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自己躲在旮旯角落默默监视一切。朴志晟一直在网络上替罗蔷薇招罗买主,还要负责产品的宣传售后,一来二去跟“勃起女王”混得很熟悉,勃起女王叫他叫得很亲热,知道他叫安迪,总是叫他安迪宝贝,朴志晟每次在网络上跟她聊天都得一边克服羞耻心一边跟她来回调情,但他退步到最后,还是只敢叫她“女王大人”。 往些日子,都是罗蔷薇亲自去交货,她说朴志晟现在还不熟悉业务,万一被警察抓住了,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说不准还在威严拷逼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她这幕后主使给招供出来。朴志晟问她:“女王大人是不是长得贼漂亮?”,不然罗蔷薇怎么跟防狐狸精一样防“勃起女王”,罗蔷薇哼了一声,以鄙视的眼神看朴志晟,然后说:“有些现实,我看你小子还是不知道的好。” 自此朴志晟就认定了,“勃起女王”要么倾国倾城要么奇丑无比。罗蔷薇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终于让朴志晟跟“勃起女王”相见了,朴志晟觉得罗蔷薇已经把他视作自己的所有物,连跟其他女人见面她都要偷偷溜出来跟在他身后窥视。走在黢黑的胡同里,他既忐忑不安又兴奋不已,一是怕自己跟“女王大人”的交易过程中出现差错,二是有种背着罗蔷薇去偷情的错觉。 他在晚上视力不太好,眯着眼睛把手机里的手电筒打开往过道里照,罗蔷薇跟在身后一直暗暗咒骂他:“笨蛋!都说了不能开电灯!这灯亮得能把警察屁股照烂了!” 过了拐角之后便是他们约定的地点,雨棚上的花盆水落在上面滴滴答答。朴志晟有些心惊,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抱着嘎吱窝下的“货物”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像狗熊一样健壮肥美的身躯把整个胡同口堵了个痛快。 “……女王…女王大人?” “安迪宝贝?”粗眉毛的小胖伙儿,移动着巨大沉重的身躯朝朴志晟走来。 朴志晟真没想到“勃起女王”是男的,这点比ta是丑女还让他冲击。 “别怪我没提醒你。”罗蔷薇吐着西瓜籽对朴志晟说,“那天凌晨还跟‘女王’聊得火热吧?”,“怒那我是怕破坏你那点处男幻想,才好心没让你去的。” 朴志晟想死的心都有了。她还在不停地说:“不会这点打击你都承受不了吧?那我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什么?”明知她说不出什么好的,朴志晟还在抱着虚无的期待。 “康元福那小子不喜欢女的哦,他喜欢男的。你这种…嗯…勉强在他的范围内吧。” “别看他是胖子,平时可是在钢管上上上下下的脱衣舞男哦,抱起来身体应该很柔软吧~” “可我根本不喜欢……”朴志晟想要反驳她,却又被她打断:“但是,我告诉你!你别想跟他熟悉了就擦屁股走人,虽然他可能会邀请你,但你别妄想也去做脱衣舞男!” “看那些男人一眼我都嫌恶心晦气。” 朴志晟本想说,其实他以前也不差了,甚有盖过罗蔷薇嘴里厌恶的那些人的嫌疑,他不也是靠着青春肉体去换取自己所需吗?舞池里的男人顶多是脱掉上衣和长裤,露出胸肌与大腿,挑逗舞动,他可是连裤带都解开,脱下内裤,让任何人都可以观赏他的老二,他说不清自己跟那些人相比而言,究竟谁更下贱,硬要比个一二的话,那他还是要更加不知廉耻一些。 “放心吧,我是不会去的。”他朝罗蔷薇扯出一抹苦笑。 即使要忍受这样的罗蔷薇,但她依旧像他撞车前的安全气囊,挡在了他面前,让他在幽微的生还率里还看到一丝难以置信的希望。

朴志晟住的这间房烂得厉害。聊了半天,李知恩才发现吊顶的一角从里头掀开、翻出来悬在空中,露出光秃毛躁的材质。下雨天这里肯定免不了要被淹湿。 “以前蔷薇跟恩智就住这间房间,我住在现在恩智的房间。”知恩是第一次听朴志晟,直接叫恩智妈妈的名字,叫蔷薇什么的……她很容易就把这个名字记了下来。 “为什么不多要一间?这里也没人来住不是吗?”她问。 “美子阿姨把其他的房间都拆了装潢,连床和家具也都卖出去了,楼下用来堆放杂物,还有美子阿姨的单人间。” “如果今晚老师想要留在呆一晚的话,也就只有两个选择了。”他笑得很坏,话里又套了一层话。 李知恩对着他翻起了白眼。“我今晚会走的。”她倒是震惊一件事,究竟是什么样的妈妈,可以狠心到这种程度,带走了自己的所有,远走高飞到异国,惟独扔下了自己年仅5岁的女儿,让她跟着一个来路不明的毛小子,将她托付给一个倒闭小旅馆的大婶儿。 “她去菲律宾干什么?” 朴志晟摊开手撇了撇嘴。 “蔷薇……恩智妈妈她,是个不管怎么想都想不透的女人。”他忽然陷入到了对于罗蔷薇的回忆之中。“不懂她既不会英文又不会他加禄语,是怎么开始跟菲律宾男人交往的……” “你怎么不想,要是对方会韩语呢?” 李知恩的一句话点醒了朴志晟。刚开始不就是这样吗?罗蔷薇总是能在网络上找到最适合为她卖力的对象,不管是以唬骗还是以威胁,总是能使对方乖乖就范,常常不是她去迎合对方,而是她早就把对方的条条框框列出来了,用心地筛选,下放诱饵,等待猎物上钩。一想到自己跟未曾谋面的菲律宾野男人被罗蔷薇打为相同的物品,朴志晟就有些不甘……不同的是,罗蔷薇对于他们的功能进行了二次细分,兴许,朴志晟还是罗蔷薇通向菲律宾男人前任劳任怨的小奴仆,替 她赚钱还替她照管了孩子。他开始有些恨她了。 李知恩看他一个人在想着什么似的,不声不响地把头低下,紧锁起眉头,她心里也没由来的发堵,再次把这房间环顾了一遍,想要搜寻一些罗蔷薇存在过的痕迹,却只在这里看见因为罗蔷薇的离开,年纪轻轻的男孩要扛付一切的拮据跟狼狈。 “还真是一点东西都没留下啊……”她独自幽幽地说起。却没想到成了朴志晟心头打不开的结,他抬眼就看见了一只黑翅的苍蝇扒在银箔碗上,探着触角往汤碗里伸,他解开盘坐的腿,站起来,伸手就想把它赶走,却想不到太过用力,导致重心不稳,手掌拍在了碗沿上,碗筷汤勺连带碗里的豆腐鳕鱼汤都掀翻在地,汤汤水水从圆桌边缘粘稠地淌至地板,沾湿了朴志晟的一只袜子。苍蝇早就不知从哪里飞出窗外去了。 朴志晟看着这一地狼藉,居然还是想起了罗蔷薇。 “你,到底怎么回事啊……”险些被沾起的汤水波及的李知恩,连忙抽出好几张纸巾堵住了还在滴滴往下流的汤汁。 不就是打翻了一只碗吗?怎么整个人变得阴沉沉又痴傻傻? 要是蔷薇还在,一定会用手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废物!连这丁点儿眼屎般小的事情都干不好…… 罗蔷薇并不是走得一点痕迹也不剩,就跟那惹人嫌的苍蝇一样,她留给朴志晟一个待收拾的烂摊子、掏空了钱币就像空碗似的,被随便扔在地上的小熊罐子…… 用透明塑料倒膜,西装革履的小熊绅士,最初被甜甜的巧克力填满,又被罗蔷薇一块一块吃干净,朴志晟听她说,那是刚怀上恩智的时候,恩智爸爸买给她的东西。“孩子他爸说巧克力有铜啊还有卵磷脂啊什么对胎儿有益的东西,每天都让我吃一块,既能让我心情变好,还能减轻分娩时的痛苦。哼,其实一点屁用都没有。我还是疼得快死过去了。” “全是些骗人的鬼话。” “巧克力,应该还是挺好吃的吧……”朴志晟跟她一起往小熊的身体里投放硬币,在脑袋里回想巧克力的滋味。 “那是当然的了。”罗蔷薇一脸骄傲,“托人从比利时带回来的好东西,能不好吃吗?” “不过那东西吃多了,腻得慌。我吃完后,这辈子再也不想吃巧克力了。” 虽然朴志晟一块小熊巧克力也没吃着,但至少用一块块钱币填满它的这过程也有他出了一份力,所以他从不埋怨,心里反而平静又踏实,也像是被某种腹胀的情绪填满到快要溢了出来一般。 没想到把这两个小孩头那么高的东西重新填满,花了罗蔷薇近四年的时间。那时候朴志晟就该有所察觉,在罗蔷薇离开的前一个月,她几乎就把她说给他听的愿望都实现了,惟独剩下那条“再次幸福起来的家。”很是暧昧。他还以为这条终极目标也会不再遥远,而且那一定指的是包含了他、恩智在内的那样一个奇怪的组装家庭。谁知道罗蔷薇一直都是铁石心肠的女人,她不会改变,就连平时偶尔流露的那一点对他的好,说不定也只是将要抛弃他而产生的愧疚。 罗蔷薇把最后一枚500元韩币放在了最顶层,把盖子放在上边。“这里面大概有多少元了?”朴志晟问她。“大概超过70万了吧,我还没倒出来数过,但我在心里面估计过。” 朴志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听到70万这个数字他还是有点没有实感。 坐在一旁看电视的罗恩智,见他们基本已经完工了,便小心地问罗蔷薇:“恩智能抱一抱小熊绅士吗?” “你抱它干什么?”罗蔷薇有些不解。 “恩智想试试看它到底有多沉……” “那你试吧,但我估计你肯定抱不起来。”心情还不错的罗蔷薇,爽快地答应了。 朴志晟有些担心,在一旁用手替罗恩智护着,罗恩智要他把手放开,想自己一个人抱起这沉甸甸的小熊绅士。 她蹲下,把脑袋抵在盖子上,用细弱的两臂圈绕着瓶身,颤颤巍巍地将整个小熊抱了起来,搁在自己的膝盖上。 罗蔷薇本就不认为她能够抱起来大人都嫌沉的东西,还想看她自己说放弃,结果恩智就像猜透了她的心思一般,硬是要证明给她看看,憋住了劲儿把整个被钱币塞得满满的瓶罐子都抱了起来,小手扒得紧紧的,下巴也在用力。 “恩智,好厉害…”朴志晟在一旁感叹,还没等他这话音落下,不断从恩智双臂滑落的小熊,在大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救急的时候,便噗通全部摔落在地板上,近一半的硬币如同出笼的小鸭子集体滋咔滋咔地朝着各个方向出离。摔倒散落在他们中间、电视桌前、房门前。 短暂而尴尬地寂静之后,传来的是一记清脆的巴掌声。 啪—— “让你别抱,你非要抱!这下好了!全都撒出来了,我就看你一个个给我捡起来,再给我装回去!” 恩智捂着半边脸默默地看着罗蔷薇哭泣,一下子跪在地上,嘴里不断地道歉:“对不起妈妈……呜…呜呜……对不起妈妈…是恩智错了……妈妈不要生气…妈妈…不要打恩智…呜呜…” 朴志晟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场景,他以为对着这样小的孩子犯错,大人除却语言上的引导,是下不了重手打孩子的……可好像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幸运。恩智面对罗蔷薇的耳光,并没有歇斯底里的大哭,而是条件反射一般的下跪道歉,这很不寻常,小孩子应该是习惯了被大人这样严厉地对待,被怒火控制后的殴打,才会这样的……一切突然发生又突然平息了,连他想要挽救些什么,都没有必要了,只剩下残酷的认知,与他生活经验背离的另外一个反面。被虐待的儿童的日常,像需要时常警惕在暗处生存的毒蝎子,不然就连再普通不过的行为也会惹怒它,让它朝孩子的脚趾狠扎一下,释放出难解的毒液。这样的毒蝎子,居然还是同一屋檐下自己的母亲?他很不能理解。 或许,家庭暴力这件事,远比校园暴力还来的隐秘、频繁…… 从那之后,朴志晟就经常留意罗蔷薇的情绪,陪在罗恩智身旁,避免她们单独相处。他自认自己也是罪人,积郁在心里的痛苦和纠结,像蔷薇花的小刺一样不时扎进他的肉里。自己要以何种身份跟立场站出来控诉讨伐她的行为呢?他自己已经完全意识到身体里那部分,光由理智无法掌控的恶魔了。 苦恼之后,他想到了一个折衷的方法,每当罗蔷薇刚坐下来,他都假装用手机看新闻,然后在她面前念虐童犯人的下场,越是凄惨越是念得大声,但这样苦想而来的方法还是被罗蔷薇的一句话消解了。她嫌朴志晟天天在她耳边唠叨烦人,忍了他一段时间,最后实在忍受不了,直接恶狠狠地对他说:“你小子天天念给我听这些大田的、大邱的、清州的案子,是希望我效仿他们吗?!”说完便起身走掉了。 疯子一样的女人…… 不过那段时间,罗蔷薇就像是埋有心事一样,也不怎么大笑了,脾气也不怎么发了,对恩智更是如同遇见了幽灵,不是直接无视便是回避。 罗蔷薇一走了之的前一天,这种小心维护的平衡终究还是被打破了。 那天下午,已经累了一晚上的朴志晟,正在房间里蒙头睡觉,就听见罗蔷薇的咒骂声和恩智的哭泣声,如同拿着塑料喇叭对着他耳朵不断涌过来。他听得不真切,迷迷糊糊地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但,那种声音并没有停止,还在空旷的过道中一点点靠近他,一点点朝他现实的意识撞击,直到一声巨大的关门声伴随着房门的颤动,罗蔷薇跟罗恩智的声音才从真空袋里挣脱了出来,不再是夹带着扭曲的空气声,而是实实在在地敲击朴志晟的耳膜。他一下子从床上惊醒,光着脚就下地,从房间跑了出去。 急冲冲将隔壁罗蔷薇房的门打开,恩智的哭声伴随着滚烫的从淋浴头里涌出的热水声,如同一桶冰凉的水从朴志晟头顶泼了下来,他走了进去,把浴室的门打开,脚底感受到了混着湿滑沐浴液的热水,身体上的每块肌肉都开始发麻发抖。“你到底在做什么。”他站在罗蔷薇身后问她,一次还不够大声,他又用力地喊了第二遍:“你到底在做些什么!”,像从沙尘暴里生出来的风的呼啸。这几个字,一字不拉地穿过了淅沥的热水声、穿过了恩智的哭泣声、穿过了罗蔷薇念咒般的辱骂声,传到罗蔷薇耳朵里,她的背部微微发僵,一手拧紧了水龙头,整个浴室骤然安静了,只剩下恩智的啜泣声。 朴志晟,在漂浮的热雾里,看见了蜷缩在了浴室角落,光着身子好似刚出生还未脱胎的兔子的恩智,她的身上有被墨水染黑的大片痕迹,跟罗蔷薇掐在她大腿、小臂上的青紫淤青混在一起,让人辩不明那些是伤疤那些是印记,它们通通都变得跟天生的胎记那么相似。 朴志晟扯着罗蔷薇的衣服,把她从恩智的面前拉开,他像一堵黑压压的墙把罗恩智护在了身后。他退后几步才发现了扔在浴室地上的恩智的衣服。“你让开。”罗蔷薇绑好的头发全都散作一团,被水蒸气打湿粘在了脸颊上。“是她做错了,是她做错了,是她要把自己弄得这么脏,不听话,让我在老师家长面前丢了脸,才这样的!” “我没有打她,我只不过是帮她洗干净!我没有错!” “听到没有,你给我让开!” 朴志晟再也不相信她的话了,都怪他没有及时阻止,才让事情演变到今天这种地步,他看着罗蔷薇,只觉得她的精神变得不太正常。 “是你不对,蔷薇。”他对她说。 罗蔷薇见朴志晟还是笃定地粘在地上,便用手去扒他的手臂,拉扯推挤他,让他让开。“你不让试试,我连你一起打。”她红着眼睛瞪向朴志晟。 朴志晟也不让步,他脸上的阴影都变成了锋利厚重的铅字排线,凶恶还不到他体内愤怒的万分之一,却已经悄无声息地杀人。 他甩开罗蔷薇的身体,罗蔷薇因为这股推力而重心不稳,在打滑的地板上前摇后晃,眼前一黑撞在了玻璃门上。背脊的疼痛让她的五官全都皱在了一起。她靠在那上面,静静地闭眼了五秒钟,眼皮上全是光,从阴沉的乌云底下透过来,刺向她,跟一排小小的钢针一样。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在流泪,站在她面前的朴志晟也看着她流泪。她听见朴志晟对她说:“你…不配做恩智的妈妈。”她没有反应,倒是朴志晟拿手背去揩掉眼泪,那表情是不情不愿般才对她说了这种话。可这样的话,她从以前就听过很多遍了。她光着脚从浴室里退了出去,把脚趾插进拖鞋里,一路跑,一路跑下楼,把自己关进一楼的小储物室里。 罗蔷薇走后,朴志晟才腿软蹲在浴室里,看着哭累了晕在角落里的恩智,哭了起来。 被钻进储物室里的罗蔷薇吓了一跳的金美子,赶紧爬起来上楼查看情况。收了干净的衣服,一件一件替恩智穿上,又把浴室里的脏衣服捡起来拿进洗衣房。 一整晚罗蔷薇都没有回她跟恩智的房间。 半夜黑灯瞎火,朴志晟躺在床上总感觉有人在他耳边哭,像冤魂一般,放肆地爬上他的床又一直盯着他,他被吓得不轻,睁开眼睛就对上罗蔷薇肿到双眼皮变单眼皮的眼睛,他的心脏仿佛跟着广场上的鸽子一齐飞走了一样。他扯紧被子,在黑暗里轻声问她:“蔷薇?你还不睡觉吗?” 罗蔷薇把鼻水往回擤了一下,然后又对他笑:“我不是说过要教给你实战经验吗?”, 朴志晟早就把这件事忘了个干净,他也从来不认为他跟罗蔷薇可以做这样的事情。再加上她今天晚上对恩智做的一系列举动,他更加不想让她碰他了。 他推开她,“这就…不用了。” 谁知罗蔷薇一边开始脱着衣服,一边跨坐在他腰上,他被她身体的重量压得动弹不得,勉强支起来上半身又被她推了回去。 “臭小子,你是不是恨我了,呵呵。”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像个疯子?是该被千人锤万人骂的臭婊子?” 她的脸在月光下泛出蓝色凄惨的光,既像在笑又像是在哭。 朴志晟觉得她很可怜。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用手掀了掀头发,叹出一口长气,然后倒下,像一具干尸躺在床上,双臂展开,把自己摆成十字架。任罗蔷薇去扒他的裤子,任她把他的鸡巴掏了出来,握在手里面,就咕唧咕唧地往嘴巴喉咙里吞,在他跨间上下晃动起脖子,他闭上眼睛感觉到阴茎一下子充血,像一只直硬起来的象鼻就往罗蔷薇柔软温暖的口腔里、往她狭窄的喉道里扩充填补,这种感觉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他听见罗蔷薇一边吞着那东西,一边说:“真好吃……嗯……真好吃。”,他羞红了脸,把左手小臂遮在眼皮上,陷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陷入了更深的欲望与快感之中,脸上露出了痛苦和快乐难辨的表情。 罗蔷薇退了出来,她将屁股往前坐,调整着坐姿,一手把内裤从屁股上扒下来褪到膝关节上,一手握着朴志晟的阴茎。她伸了两根手指往嘴巴里插,在舌头上沾上一些口水,扯出弯丝,又往小穴里插了几下,等够湿了,才握着阴茎对着小穴一点点坐下去……朴志晟被夹得发痛,像有人拿了一根细毛绳捆住了他的脖子,还在一点点收紧,他绷直了脚趾,额上冒出了细汗。罗蔷薇也很痛,她一边吐着气一边一点点往下坐,嘴巴里又开始胡乱呻吟。 好在没过一会儿,两人就开始变得痛快起来。罗蔷薇飞出一半理智的时候,哭着挺身与月光更紧地贴在一起,她问朴志晟,是不是比起她,他更喜欢恩智?是不是真的错了?从一开始生下恩智这件事起就错了?是不是这世界上所有的母亲,都天生会爱自己的孩子? 这些问题朴志晟一个都回答不了。他张着嘴巴断断续续地呻吟着:“…啊…啊…啊…”既像被谁挠了痒痒,又像被谁用小小的匕首插进腹部一次又一次…… 最后蔷薇问他:“如果我不配做女儿,如果我不配做妻子,如果…我不配做母亲…那我是谁?我是谁?” 朴志晟想对她说些什么,只在嘴巴里发出“额”或“啊”的音节。 罗蔷薇用手捂在他的嘴巴上,“算了,都不重要。我不想听。” 整个人趴在他身体上,摇摇晃晃,两个人都仿佛快进入了梦里。他在最后模糊的,快高潮时听到罗蔷薇对他说:“因为是第一次,所以就便宜你小子了,可以射进来哦。” 朴志晟那时还真怀疑,罗蔷薇不是为了一次身体交缠的体验,而真的只是为了他的精子。在射进她身体里的那刻,他还想象了胚胎着床的画面,心里变得很奇怪,他跟罗蔷薇这样没有爱、也没有法律约束,仅仅只剩下互相怜悯的关系,如果靠着意外,有新的生命降临在这个世界上,迷迷糊糊就成为了父母,那这就好似彗星撞击地球一样,也像世界上唯一的男人与女人那样,是奇怪而不奇怪的事情。 此后,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向朴志晟祈求着这麻烦的东西,如同求雨,要他们的生命二次诞生在这世界上,洗去了一身污秽,裸裎着圣洁地坐在地球上。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的他,或许罗蔷薇不会走,罗蔷薇不会堵气一般地对他留下一句:“我当不好母亲,所以我不当了。” 朴志晟把李知恩送到胡同口,两人之间长久没有话语,朴志晟在李知恩快离开的时候对她说:“其实,我早就见过老师了。在便利店打工的时候。” 李知恩转过头来看他,并没有很惊讶,“所以呢?” 飞虫在路灯下打转。朴志晟说:“那时,老师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书呢?” 李知恩对那天也有记忆,她动了动嘴唇,说:“是《包法利夫人》。” 他又问书里讲了些什么? 李知恩没同上次一样随便打发他,而是扯出一把笑,眼睛盯着地面,像盯着那上面的一只死虫,声音又轻又哑,她说:一个女人,把自己一点一点地,埋葬在幸福的梦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