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unning away from home

10.倒立的恩智

狗狗的眼睛是雪亮的。 猫猫的眼睛是直线一条的。 我的眼睛是始终朝上的, 天上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的,是我只能望着大人们,才这样的。 - 夏蝉的叫声宛如獾猪喉间紧绷的扯鸣,带着龙卷风般的威力,总是不停歇,不断卷土重来,比往些年还更加热烈。明亮到发白的夏季,变得更为短暂炙热了,随时会死亡的预感,让它们愈发高亢地歌唱,更加频繁地交配繁衍,不想要死去啊,嘶———嘶———就算要死去也不要沉默地死去,李知恩仿佛听见它们在烦人的鸣叫里,这般宣告道。 她最厌恶夏季的活动课了,热气从地面直冒,她跟爱娇站在树荫底下,口干舌燥。 “怎么也不知休息呢?叫个不停……”她眺望玩耍奔跑的孩子,自言自语,发闹骚,声音小到听不着。 “歇下来,不就死了吗?”爱娇面带笑意,背手紧靠向她一步,这样说。 李知恩转头看她,然后幽幽地说,“据我所知,雌性蝉是不会鸣叫的,难道说它们从一开始就死了吗?” “恩智,你蹲在这干什么呀?”在耳侧扎着两个小辫的女孩从弹簧木马上跳了下来,跑到恩智身边。 恩智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茂密的树冠,扬起脸,伸长了脖子往被树叶遮蔽的深处看。像是有什么神秘之物藏在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而她已经发现。 “诶!恩智,你怎么不说话呀?你在看什么?那树上有什么东西吗?怎么…怎么胜雨什么也看不到呢?”小女孩也跟着蹲了下来,用手托着脸庞往树上看。 恩智就像一只等待扑食猎物的鬣犬,耐心专注地观察着。 注意着身边的风吹草动。 蓦地,一阵摩擦树叶的轻响划过,有什么东西从枝繁叶茂的树冠里跌落了下来。 一只夏蝉死亡了。 恩智立即抬动屁股,小步朝前移动,在不远的土地上,用两只手指掐住了奄奄一息的蝉的尸体。 然后从被她卷收起的裙摆里,又掏出了另外一只,将两只蝉,头对头,尾对尾,重叠在一起,放在地上。 “啊!死了!蝉,全都死了!”看到这一幕的胜雨惊呼起来,她凑近看,恩智的小手正握着其中的一只,将它紧紧压在另一只的背翼上。 “恩智,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她歪着脑袋看向恩智红彤彤的,鼓起来的脸蛋。 “我妈妈说,这样就可以生出小宝宝了。”恩智长长的睫毛随着她说话而颤动,眼神朝下。 “真的吗?可是它们都一动不动的欸?”胜雨说。 两人蹲在地上,安静地看着两具再也不会动的蝉尸,耳边的蝉鸣依旧枯燥漫长。 “该…不会是恩智的妈妈…撒谎了吧?它们还是一点也没变啊?也没有小宝宝。” “妈妈才不会撒谎呢!”恩智扔下手中的蝉,将双手抵在胜雨的肩膀,用力往后一推。 胜雨随即双腿成八字分开,屁股着地,摔在地上,小脸在一瞬紧皱成一团,从喉咙中发出一声简短的叫声:啊! 她没有大声哭喊,而是坐在地上,不解地盯着恩智。仿若盯着哪个外星生物。 “妈妈……才没有撒谎……”恩智低声喃喃。 妈妈说,恩智也是这样。 当妈妈跟爸爸,像杂志上面的那些奇怪的大人一样,像他们一样抱在一起时,恩智就这样出生了。 “我为什么是恩智呢?我为什么不是瑞真、胜雨、正斌、允珠呢?恩智为什么是恩智?恩智为什么不是猫猫、狗狗、小兔子、大马或者小乌龟呢?妈妈,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为什么!就这样呗,我把你生出来了,再取名叫恩智就这么简单。”恩智还记得妈妈从衣盆里拿起洗净的衣服拧干,再用力地甩动起来。她坐在板凳上仰头看妈妈,观察妈妈的表情,不知道是自己的话惹得她生气,还是妈妈洗晾衣服时总是很吃力。 她近乎是小心地瞥眼看妈妈,然后又问:“那…爸爸呢?爸爸在哪?他再也不回来看恩智了吗?” 罗蔷薇停下手上的动作,缓缓扭身看恩智,好像听到了特别可笑的事,嘴边一抹讥笑,“你爸爸…早不知道…死在哪个地方了……”她把尾音说得颤颤乎乎,就像看见了恩智父亲的幽魂。恩智还不知道什么是“死”,她睁大眼睛看见转过身去后的母亲,并没有笑,反而耷拉下嘴角,将甩动衣服的声响弄得更大,手上的动作更使劲儿。 妈妈,不开心了。 她低下头望着绘画书上那个长着一字胡须,秃了顶,领带飞扬,样子神气的男人,在他之下写着[父亲]这个陌生的词语。她动了动嘴唇,用手指指着那个词语,跟着念了一次。 “父亲。” 站在远处闲聊的李知恩跟尹爱娇,一见胜雨摔坐在地上,就急忙跑了过去。 爱娇一把将胜雨从地上拉了起来,连忙在她身上左看右看,拍掉裙子上的灰尘。知恩则同恩智蹲在一起。她看见地上那对早死了的蝉,一只被扔在一边,翻起肚皮,露出僵死的四肢,一只则立在地上,像还活着。 “怎么回事啊……你们两个?”爱娇担忧地问。 “是恩智!恩智推了胜雨一下,然后胜雨就摔倒了。” “是这样吗,恩智?”知恩问恩智。 恩智虽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老师能够知道吗?恩智,为什么要推胜雨呢?” 李知恩耐心地引导恩智说话,可恩智只是望着李知恩,一直盯着她,大大的黑黑的瞳孔就像雨后形成的水洼,把李知恩的全部都清清楚楚地映在里面。李知恩感到,恩智对她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到最后却还是僵持着,沉默了半天,一句话也没有。

-对方跟我们这边的小子大吵了一架,一脚把他踢出门了,那小子全身裸体坐在酒店走廊又是拍门又是大喊大叫的,总之是大闹了一场,现在的情况是会所连一晚上48万的钱都拿不回来了,还可能被举报黄色交易。那小子因为一直都干得不错,很多有钱的太太愿意在他身上花钱,就算是出来干这行的,但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啊,所以有些傲气吧,死活不愿意跟对方道歉,嫌她吝啬,档次太低,说话粗俗,长得又老又丑,老板可不愿意只是为了一个老女人就把摇钱树给开除了,谈判好几轮了,对方才拉下脸,只不过明确要求会所给她重新派一个比那小子更年轻的,干这行时间不长的,有眼力见的,她便可以不计前嫌。 -是…因为什么吵起来呢? -那个…不太好说…据说是…让那小子给她舔屁眼,还骂那小子是萎男,梅毒携带者,嫌那小子脏。 -所以…哥你就想到我了? -帮帮忙吧?嗯?会所这边愿意出两倍的钱摆平这件事…哥这边当然也会赚点…但,双赢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可听哥这样说…那位…不是…变态吗?? -其实,她自己说只是为了逗逗那小子,只是为了让那小子对她放尊重一点,那天晚上,那小子推开门进去,一看见她的脸就摆出一副死人相,搞得像她花钱强奸了他似的,她这才火气大增的。 -况且志晟你小子长得可比他可爱多了,那大婶见了你这小脸,哪里会舍得狠心对你?骂还骂不出口呢!你就相信哥吧? -你真要去的话,事成后哥请你吃饭如何?对了,就算她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也别吵起来,有些女客人就是这样的,年纪一大就跟患了秽语症一样。忍忍就过去了,别跟钱过不去。长得丑的话,就闭眼想象全智贤韩佳人秀智的脸好了,其实女人全都差不多的,虽然哥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听会所的人都这样说的。 -我…考虑一下…… -话说…你小子成年了吗?该不会连身份证都还没有吧? -哥,你说呢? 朴志晟站在全身镜前整理发型,回想起跟康元福的对话,烦躁和莫名的恶心感,从他胃袋里源源不断地往上冒,这倒不是对素未谋面的人就产生了恶心感,而是对自己,他开始恶心自己的身体,从开始选择卖春开始,自己的身体好像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把我当成什么了……” “但……又不太好…拒绝。” “哎。”他用定型发蜡对着头顶喷了一下,再用手指捏起一小撮头发调整一下。对着自己镜子中的那张脸开始自言自语。 门外传来了哒哒哒的脚步声,跟踢踏舞似的,踩得又快又响。朴志晟转头,往门的方向看去,看来今天恩智心情不错,他轻笑一下,又继续整理装扮。 嗵! 朴志晟的房门被用力地撞开了。 “志晟哥哥!志晟哥哥!恩智回来了!”恩智高兴地大声宣布。一溜烟儿就跑过去,把朴志晟抱紧。就像被敌军偷袭了一般,朴志晟的心跳停跳了一拍,低头就看见罗恩智笑成了花一样可爱的脸,再往门口望去,李知恩双手提着大大的购物袋站在那里。 “老师?” “怎么,不欢迎我啊?”李知恩将购物袋全都放在地上,径直朝里走去。 朴志晟拉开了笑容,说:“怎么会?” “只是有点意外,有点。”他小声又把这个程度词强调了一遍,有些不知道看李知恩哪里,眼神躲闪开。 “是要出门吗?”李知恩一看他这一身打扮就明白了。恩智也望向朴志晟那张脸,把朴志晟盯得有些不自在。 “嗯,等下要出去。” “你小子这样很帅气嘛…是要去……‘约会’?”李知恩点点头,像是已经把情况全都掌握,换了个词来替代那件事。 两人在恩智面前就像互通暗号的地下党,只有两人对这件事心知肚明。 “欸?” 朴志晟愣了一下,再从头到脚把自己的装扮重新检查了一遍。满意地哼笑一声,然后对她说:“如果…是老师的话……” “我会更帅气地来见老师的。”嘴边擒起的笑容越发放肆了。“这种嘛……只是…普通程度。” “是吗?在我看来,完全是爱豆的程度了呢?”李知恩跟他随便调侃了几句,只当朴志晟说了几句笑话。 恩智却问:“什么‘约会’?哥哥你要去哪?” “就是跟朋友们一起见面,对吧?出去吃饭唱歌之类的。”李知恩朝朴志晟使了眼神,抢先替他说了谎。 朴志晟得到信号,对恩智点点头。 “我今天来是有事跟你说的。”李知恩从包包里翻出一张宣传广告单拿给朴志晟。 “这个。”,“参加比赛的话一等奖的家庭可以得到500万的奖金,恩智跟我说她很想参加,问你的想法呢?” “家庭话剧比赛?” “说是家庭话剧比赛,实际上,表演者只能是小孩,但是道具、衣服、以及化妆这些,需要家长准备配合。我跟恩智还有美子阿姨商量了一下,恩智参加的话,我会帮忙化妆,美子阿姨会替她准备衣服,至于道具这一块就需要你…帮忙了。” “怎么样?” “可是…我手工不太擅长……”朴志晟面露难色。 “早知道了,恩智都跟我说了。所以,考虑到你的原因,我们选择了最简单的。” “《卖火柴的小女孩》。” “恩智,原本还想当公主的呢!”恩智也附和道。 朴志晟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所以那天晚上…让我读这个啊。” “蜡烛、烤鹅、苹果、小女孩梦里面的外婆。这些卡通在网上不都能找到吗?你用软件处理一下,再打印好不就行了?” “也不是…不行。” “那就参加吧?” “嗯嗯,知道了。”朴志晟点头微笑。 “比赛时间呢?” “下个月10号。”

李知恩取出化妆包,将工具和化妆品一字排开,可以说已经到了专业化妆师的地步,玲琅满目摆满了一整个小圆桌,坐在地上的朴志晟被惊呆了。 “还以为老师不怎么会化妆呢。” “呵呵…”李知恩尴尬地笑了两下,“那天晚上我那个样子,你吓了一跳吧?不知道还以为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女鬼。” “也不是……”朴志晟说。也不是,也不是,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李知恩取掉恩智的头绳,将其套在自己的手腕上,抓着恩智散开的头发,拿着梳子小心地替她从上到下理直打顺。 “平时谁替恩智扎头发呢?” 恩智用手指了指朴志晟。 “有的时候是志晟哥哥。但他…只会扎马尾。” 李知恩这才想起,恩智有几天顶着扎得歪歪扭扭的头发就来上学了,让人忍俊不禁。 “哎哎,我还在学习中,之后会扎得更好的……”朴志晟起身站了起来,也用手抓了抓恩智耳侧的头发,摆弄着。 “要学吗?”李知恩看向他,她已经给恩智扎好一边的头发了,朝朴志晟递去黑色的橡皮筋。 “今天就算了,待会儿我该走了。”朴志晟朝李知恩摆摆手。随手又拿起桌上的化妆品看看。 李知恩以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 “你也想涂指甲油吗?恩智爸爸。” “我吗?不是…不是的。”朴志晟立刻把指甲油放下。 “给你涂吧,怎么样?”李知恩说。 恩智也兴奋起来,“恩智也要!恩智也想玩!” “那恩智跟老师一起合作吧?” “好!”这两人就像逮住了什么好玩的玩具一样,眼神里流露出了急切锋利的光芒。 这下,朴志晟在心里大喊不好,转身就要走,“我出门了,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取下鸭舌帽就往头上戴,迈步往门外走。 李知恩却把他的手腕握紧。 她的眼珠朝上,将整个眼球都充分地暴露出来,死死盯着朴志晟。 “这点牺牲都不愿意替恩智做吗?恩智爸爸。” “有什么大不了的?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朴志晟和她对视了三秒钟。帽檐下的脸没有表情。 他用另外一只手整个握住了李知恩的手,将李知恩的手从他手腕上挪开。 “就只涂一只手……”不然…客人看到了会不开心。 得逞了的知恩和恩智立马将朴志晟团团围住,李知恩拉起朴志晟的右手,将朴志晟的五根手指摆在桌上。 “恩智喜欢什么颜色?” “嗯……白色。”恩智跪在地上,看着五颜六色的指甲油。 “那我就配合恩智用黑色好了。” “因为,这位顾客nim看起来还不太开心,所以就照顾一下他好了,只用了黑色和白色,还不是我喜欢的粉色和紫色呢。”李知恩看见朴志晟那小子完全别过脸去,不看她,故意对着他这样说。 “放心吧,恩智爸爸,我跟恩智的技术都很好的,不会涂在指甲以外的。” “而且恩智爸爸,就连你的甲床长得也很帅气耶,想涂出去都成难题了!”她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露出新奇的表情,仔细地开始在朴志晟长方形状的指甲上涂上甲油。 朴志晟这才转过脸来,看桌上自己的指甲,是否真的如李知恩所说。 结果便跟李知恩和罗恩智小偷般的眼神撞在一起,三个人都忍不住看着彼此憋笑起来。 帅气的甲床。 真的是这样吗?朴志晟被夸得美滋滋的,心里升起了一种陌生的感觉,就像一只顽皮地跳蚤躲藏在他的身体里,把他的心脏当作了弹簧床,不断、不断地作跳跃运动。 李知恩涂完朴志晟的三根手指之后,又换恩智的小手指握着刷头,轻轻在朴志晟的食指跟无名指上涂白色甲油。她学着知恩的模样,两只小眼珠瞪大,几乎快与朴志晟的手指平行,鼓起脸颊,撅起嘴唇往涂好的指甲上轻轻吹气,恩智吐出的气跟阵短暂的风似的,又跟猫咪摇摆的尾巴一样。朴志晟的脸在帽檐下隐隐微笑。 “怎么样?没骗你吧?” 朴志晟抬起自己的右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看,知恩涂得很仔细完美,恩智涂得略微不平整却丝毫没有沾在朴志晟的手指皮肤上。 简直…简直就像…钢琴琴键一般。 朴志晟的手变成了这样的东西,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 李知恩和恩智看到朴志晟呆掉的表情,相视一笑。 “走吧,恩智爸爸。这里不再需要你了。” “我们放过你了。” 李知恩继续替恩智扎起另一半的头发。 朴志晟说:“那我就出门了。” “嗯。” “对了,那个应该还没有全干,不要弄脏衣服。”李知恩头也不抬地对朴志晟说了最后一句话。 在朴志晟完全走了之后,恩智问知恩:“老师,志晟哥哥,其实不是去见朋友们吧?” 李知恩有些吃惊,她问:“为什么恩智这样说呢?” “因为…哥哥每个星期一、星期三、星期五都是这样出门的……” “但是……”,“今天是星期四,不是吗?”知恩说。

约定的酒店在江西区,靠着江岸,打开窗就可以闻见空气里掺了毒药似的淡河水的气味,恍如把人的皮肤也漂白了一般,变成了沾染了鱼腥气的半鱼人。 酒店电梯是金黄色的,朴志晟拿着房卡按亮了楼层,电梯楼层数飞速上升,光是看着不断变化的数字,失重感便轻而易举,悄无声息地钻进朴志晟的身体里。头又开始晕眩。映在锃亮电梯里,他的身体,被扯开拉长,又像水一样流淌而下,逐渐拼凑复原。关于他的一切气息,都变成浑浊的了,除了钢琴键般的右手,依旧鲜明。 朴志晟把右手拿起,半蜷缩,就这样反复欣赏着。 帅气的甲床。 他用手抵在额上,不讲道理地笑了。 李知恩,还保持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天真,丝毫不懂这种天真对于朴志晟来说可能是灾难性的毁灭。 到达楼层后,踏上天鹅绒般柔软的地毯,朴志晟拿着房卡打开了门。 “我是…Andy。”他摘下帽子,视野立马变旷阔了。 还没等他看清周围的一切,有个极重的物体便袭击向他,跳起来将两只手臂挂在他脖子上,失控而混乱地在他身上到处亲吻。连带着朴志晟的双脚崴折,身体朝两侧晃荡,他用左臂抱住了这个女人,扔掉手里的房卡,顺着她的力量朝后退后退,就像蹦极前背手一跃般,女人如同巨型沙包般,压着朴志晟扁硬的身体倒在了床上。 “哈~Andy,或许你认识神话的那个Andy吗?”女人隔着他薄薄的T恤衫嗅他的体味,燃烧完的木料、酒精灯上的棉花、焚化炉里一小块猫咪的皮毛。她一抬头就看见朴志晟失焦的双眼直直地望向天花板,嘴唇微张,仿佛在默念着什么。 “全智贤韩佳人秀智全智贤韩佳人秀智全智贤韩佳人秀智全智贤韩佳人秀智全智贤韩佳人秀智全智贤韩佳人秀智。” 朴志晟从来不信教,他第一次念着三个女人的名字如同念着祷词,随后居然灵验了一般,在天花板上同时看见了全智贤、韩佳人、秀智的脸,她们美丽得比神还更朦胧,带着模糊神秘的笑容,看着朴志晟躺在king size的席梦思上受苦受难。 “臭小子,我真的等了你好久。”大婶儿在朴志晟胸口画着圈圈,嘟囔道。 朴志晟忌惮地朝痴迷躺在他身上的女人瞅了一眼。 短发烫了波浪卷,芝麻粒般的小眼睛,眼睛形状却像一片叶子,不挺的鼻梁却是小巧的,上帝给她在上面戳了两个孔,好让她呼吸,嘴唇不厚正正当当摆在鼻子下,涂上了大红的口红,显出了贪婪的本性。 “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称呼什么?啊,我的名字吗?” “白—雪,白——雪。”她撅起嘴唇,就差嘴对嘴对朴志晟进行语音教学。 “看来你比上次浑小子更懂礼貌。” “上次那个浑小子是?” “就是一个不识抬举的死王八蛋,这个没什么好说的。小帅哥,咱们快进入正题吧?” “你给女人指交过吗?” “嗯…” 朴志晟点点头。脸上绯红一片。 “那口交呢?” “还…没有。” “居然还没给女人口交过?!” 白雪很满意,看来这次派来的小子挺纯情的,身上闻起来也没有带着浓烈成人社会气息的香水味。她翻身而下,从包包里摸出钱包来,从里面掏出一张面值5万的韩钞,伸出舌头在那上面舔了一遍,然后一巴掌拍在朴志晟的左脸上。 “姐姐我喜欢你小子的奖励。” “今晚上要是干得好,听话,我这包里的钞票就全归你了。” “既然如此,那就先用手指怎么样?”说着她对着朴志晟叉开了大腿,一手摸着单薄的情趣内裤,一手使劲儿揉搓自己丰满的胸部。白雪大婶儿如同按捺不住刺鼻香气的霸王花,将紧闭粘合的花瓣一叶接一叶弹放绽开,诱引着无知愚蠢的爬蚱、盘旋犹豫不决的飞虫,进入它饥肠辘辘的身体中。 朴志晟面露难色,强忍着从身体各个毛孔里冒出的恶心,默不作声地把右手藏在身后,倾身单手抱住了还在对着他,动情自慰的大婶儿。不这样做是不行的,一旦用涂了甲油的右手探进大婶儿的肉穴中,就什么都玩完了。对年轻男孩的肉体格外挑剔的客人们,是不会允许他们身上有任何被涂画过的痕迹的,摸不清客人脾气的朴志晟,只能胆战心惊地行事,像在背后藏了一把杀人的刀。他的左手顺着大婶儿厚壮的背部一路向上,扣住了她的脸,就这样吻了下去。白雪的舌头在朴志晟的口腔里游走着,就如同一条濒死的泥鳅,遇到水突然活了过来,抵死扭动着身躯,摆起尾巴。她圆睁着眼睛,瞳孔快要蹦出眼眶,粗厚的手掌在朴志晟的左脸上反复游离抚摸。吻得太过忘情的大婶,舌头滑出了两人交织的口腔,舔在朴志晟的收紧的脸颊上。口红涂花了朴志晟的脸,留下一滩血红暧昧的印记,就好似他的嘴角被刀意外割破了一般,正在流血。 大婶儿已经在情欲的烈火里神魂颠倒,朴志晟将自己的左手中指慢慢插进了她早就濡湿了的阴户里,两片阴唇就像鱼喝水般张开嘴又紧紧黏在他的手指上,他将手指快速地左右晃动,朝两侧阴唇拍打起来,发出噗噗噗的水声。 “啊~好深,好深,好深,再深一点……”白雪伸手拉住朴志晟的左手,既似在叫停又似让他继续。 他又加了一根食指进去,本就分外包容欢迎他的甬道,也被撑得朝两边拉扯,紧鼓得像皮胶。朴志晟喘着气,艰难地继续往里送了一指节进去,再用力一下插到了最里面,大婶儿宛如怪物般流着哈喇子的女穴彻底吞噬了他的手指,朴志晟要挣脱开缠住他不放的丝网般,激烈地在之中抽插起来。 白雪被他突如其来的激进,弄得灵魂出窍,舌头伸出,探向天空,不停歇地吟哦,朴志晟却面露疲惫,从身体里生出一种无力,好似灵魂早已自行出离这副躯体。他忍耐住手臂酸疼,以手筋牵扯住他,让他的手指开始痉挛般,疾速而不稳定地在白雪的小穴中来来回回,捅进去收回来,无止无尽一般。 他疾速运转,发烫的大脑之中,突然涌现了李知恩的幻象,她紧牵着他的手,问他:“连这点牺牲都不愿意替恩智做吗?” 他回答:“难道,我还做得不够吗?” 李知恩又带着哀伤的表情问他:“你真的了解恩智的心情吗?” 他又颓颓地回答:“难道…我了解得还不够吗?” 白雪冲上高潮的叫声,将朴志晟从梦中叫醒,李知恩的幻影烟消云散,紧跟着从白雪下体阵阵喷出的爱液,淋湿在朴志晟潮热的身体上,把什么东西也一并打湿浇灭了。 他抽出左手,用床单将如同黏上了鼻涕的手指一遍遍抹净。 在床上绷住脚趾一个劲儿叫唤的大婶儿,眼神逐渐由暗转明,朴志晟模糊的人像变得分外清晰,她看见朴志晟皱起眉,别扭地把右手藏在身后,摆出一副防备自卫的姿态。 她不悦地挑起左眉。 “你背着右手干什么?”她问。 起身握住朴志晟的右臂,就要把朴志晟那只手从身后拖出。 可朴志晟也跟她死犟着,死活不让她如意。 “你以为你小子是断臂的维纳斯吗?” 她咬着牙根,用力握住朴志晟的前臂,背部向后倒,往自己这边扯动。 但她哪敌得过朴志晟的手劲,反势就被朴志晟抽出的手,一巴掌拍倒在床上。她呆滞地摸了摸自己发疼的脸。 “对…对不起。”朴志晟也被吓了一跳,他俯身上前,用右手小心翼翼地在女人发红的脸颊上摩挲。 白雪这才看见了朴志晟给人以压迫感的大手,在五根手指上,被人涂上了黑白两色的甲油,还带着某种花朵的别扭香味混在胶水里。 她竟然……并不生气?意识到自己心情的大婶,反而认为事情越发有趣了,她开口问朴志晟:“你是同性恋吗?” “什么?” “不是的话,涂什么指甲?” “还是说…”,她轻蔑地盯着朴志晟慌张的脸,“是其他女人给涂的?” 白雪爬坐起来,用手指点了一下朴志晟的脸蛋。“你等一下。”她起身又在包里翻找些什么,然后带着得意的笑容,对朴志晟说:“我来帮你刮掉吧?” 一把折叠的瑞士军刀。被白雪缓缓抽出,在明亮的灯下发出森冷的光。 白雪用蛮力抓起朴志晟的右手,一点点扒开他蜷缩在一块的手指,拿起小刀就要往朴志晟的大拇指上划刮,朴志晟奋力挣扎,顾不得皮肤火辣辣的牵拉感,颤抖着向手掌之外逃离。 刀刃不长眼,一不留神就在朴志晟手背上割下一道浅浅的伤痕。血从朴志晟突起的青筋下一点点渗出…… “我都说了,让你乖乖别动了……” “一点也不听话。” “好歹人家可是花钱来玩的。” 受伤后的朴志晟不再反抗了,他痴痴地看着李知恩涂在他指甲上的甲油,就同油画颜料被白雪拿着刀柄一点点刮下,在他原本平整的甲床上留下一道苍白的痕迹。 几个钟头前,自己不是还因为这个跟知恩老师生气了,不是吗?怎么,现在却希翼它在自己身上停留得再久一些? 【女孩赤着脚走,一双小脚冻得红一块青一块的…她的旧围裙里兜着许多火柴,手里还拿着一把,一整个天,谁也没有买过她一根火柴,给过她一枚硬币。】 朴志晟的神智被大婶儿近程射击的大炮击沉了,他怔怔盯着自己的双手,瑞士刀刃斜立于他的指甲面上,光亮似玻璃的指油,被白雪以削苹果的手法悠悠剐下,她丝毫不觉得这是件无聊的事,带着与壁虎玩飞镖游戏的余裕神情,不时看朴志晟一眼。反着灯光的指甲,再次复原了,每刮净一根手指,就如同用力擦燃耗费了一根火柴,朴志晟打着寒颤,在片刻明晃晃的火焰中,看见了恩智红彤彤的脸蛋,她对着他眨巴着大眼睛,困惑地看着朴志晟,再静悄悄地背过身去。 朴志晟忽然串连起了,他来首尔之后发生的所有事,关于那个小小的、总是不知疲倦地仰望天空的恩智的所有事。 [在妈妈还没有回家之前,我搬起了小板凳,站在上边,镜子里一下子出现了恩智的脸,大家都说恩智长了一张跟妈妈很像的脸,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妈妈才不喜欢恩智吗?为什么恩智不能像胜雨一样呢?妈妈见了胜雨总是说胜雨长得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而恩智则是丑八怪…… 我偷偷涂上了妈妈的口红,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恩智不再像恩智了。 但究竟又像谁呢?我撑着脸颊,凑近了镜子往里瞧,左看右看,都想不出答案。 “你真可爱呀。”我悄悄呼出声, “你真—漂亮啊。” “你的名字叫什么呢?” “可以跟恩智做朋友吗?”我想镜子里的那个人,一定不是恩智,一定是妈妈口红变出的魔法,让她出现在恩智面前,她看起来很快乐,像胜雨一样是童话里的公主,可是她也好奇地望着恩智,有些忧伤,可是公主也会为了恩智伤心吗?] 白雪吱吱作响的道具,刮掉了朴志晟的第二根手指上白色的甲油,恩智在他手指上涂了厚厚的一层,白色的颜料们粗粝地堆叠在一起,像驻守大海的堤坝,白雪心气不顺地砸着嘴,剐不干净的甲油,抵在刀刃上,她差一点又起刀割在朴志晟的食指上。“你到底用的什么该死的甲油?这么顽固…费劲儿死了。”她把刀刃换了一个方向,重重地划拉,连带着刮走了朴志晟指甲的一层角质蛋白。 [“妈妈走了。”我坐在地板上对哥哥说。 “她去哪了?” “不知道。”我将发现的妈妈留下的纸条拿给哥哥。哥哥像扎掉的气球人一样瘫坐在床上,我想他一定很受打击。妈妈抛弃了恩智和哥哥,那么哥哥会抛弃恩智吗? 恩智是个扫把星,妈妈说自从恩智出生后,她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恩智躲在门缝里,看见了哥哥苦恼的脸,哥哥在电话里对谁说着:“快替我想想怎么办吧?真的快疯了…”,原来让哥哥露出这样表情的人,是恩智,原来都是因为恩智,都是因为恩智不听话,气走了妈妈,才让哥哥难过的,如果恩智挨打时能忍住哭泣声的话……我轻轻关上了哥哥的房门,逃回了房间里。 为了不成为哥哥的负担,恩智悄悄地走了,恩智带上了水杯、作业还有小熊,背着书包离家出走了,走在半路上却遇见了买菜回家的美子阿姨。 逃跑失败被逮回家的我,看见了志晟哥哥急忙从小旅馆跑了出来,他用力地拉着恩智的手臂,生气地问我去哪里了?哥哥说,外面的世界里全是坏蛋。 我说,恩智找妈妈去了。 哥哥不再皱眉了,他叹了一口气,把我抱紧,他告诉恩智,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很远的地方,就是一个让恩智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吧?我跟志晟哥哥保证,恩智不再离家出走了,志晟哥哥也答应恩智,在外扮演恩智的爸爸。] 一根蜡烛急急熄灭了。白雪往朴志晟的指甲盖上吹气,脱落的甲油似灰烬一样散开,她握起朴志晟的手煞有其事地欣赏,摆弄了一会儿又放下他的手,再次立起刀刃向他第三根手指移去。朴志晟垂下头,黑如墨的气体从他身体里挣脱而出,在他周身游动,仿若下一秒它们就会聚合化作一颗疾飞坚硬的子弹,一声令下就射入大婶儿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他等不及看她喝进一口绝命的冷风,瞳孔放大,躺死在白色的床塌上…… 在他还未干透的指甲盖上,李知恩轻轻吹着清风,朴志晟心之棋格盘上黑色的那一格,被谁用柔布抛光了一般,闪闪发光,这时白雪吹来左右夹击的滚烫热风,使其疾速皲裂,片片坠落,露出了被挖空的心室。朴志晟朝那虚空里望,突然间,燃起了一把火光,烧毁了棋格盘,黑洞洞的格子中央,出现了恩智被熏黑、燃着火团的脸,缓缓朝他转过来。他不敢眨眼,像用双手煨着烛芯上的火焰般,小心保护着,害怕一阵恶风又会无征兆地袭来,将它盖灭。 [恩智做了一件坏事。 胡同里的孩子们,告诉恩智,有一种方法可以不用钞票就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恩智听得很入迷,想着,如果恩智这样做的话,恩智就不再是妈妈口中“废物”一样的恩智的,恩智,恩智也可以像大人一样买好多好多好吃的回家,恩智这次一定不会再被抛弃了。 恩智第一次成为了小偷。 在便利店大叔哼着歌跟顾客闲聊的时候,恩智从货架上抱起一包大大的薯片,将它藏在恩智的怀里,像只小老鼠一样飞速逃出了便利店,我一直跑,一直跑,不敢回头看,害怕只要我停下脚步,就会有一双大手将恩智从地上提起,再一把将恩智扔在地上……就像妈妈对恩智做了坏事时那样…… 可是,我想到了哥哥的笑脸,恩智便忘掉了妈妈打恩智时的痛了。 我站在哥哥面前,打开了裹得紧紧的衣服,那包薯片就像被恩智捂死掉的小鸟倒在了哥哥的床上。恩智望着哥哥的脸,期待哥哥会笑着夸恩智,说恩智长大了。 可是,哥哥却板着脸问恩智,这是从哪拿来的? 恩智紧张地说:“恩智没有被发现,恩智一点也没被发现。” 哥哥没有说话,他拉着恩智的手,又走回了小便利店,替恩智付掉了钱,还鞠着躬向大叔道歉。看着哥哥道歉的恩智也跟着哭了,恩智不懂,为什么恩智总是搞砸了一切? 那之后,哥哥就变得很忙碌,一整晚都不回家,恩智问是不是哥哥不喜欢恩智了,哥哥说不是,这全是为了要守护恩智。] 人类的指甲上没有血管和神经,是感受不到疼痛的冷血盾牌,朴志晟却像是被大婶儿的瑞士军刀给刮疼了一般,挣扎出了眼泪,一滴滴掉落在他的大腿上。黑夜里,小女孩的蜡烛在他眼前一盏盏熄灭了,恩智的笑脸落下了蜡烛般黑黑的泪水。朴志晟很想伸出手替她擦净,他低声重复着无力的问话:“恩智,是谁弄脏你了?恩智,是谁欺负你了?恩智,是谁弄哭你了?” 他看见念完故事后,恩智揪心的哭泣,小声问他:“恩智是累赘吗?恩智是不是成了哥哥的负担?恩智为什么是恩智呢?” …… “如果不是恩智不听话……就不会惹妈妈生气了,妈妈就不会走了……妈妈就不会离开恩智了。” …… “志晟哥哥,这个故事里的小女孩,好可怜,就像恩智一样。可是恩智为什么是恩智呢?为什么不是其他人呢?卖火柴的小女孩也会像恩智一样讨厌自己吗?” “恩智也想成为公主,恩智不想挨打,恩智也想有爸爸,有妈妈,有七个小矮人,恩智……恩智……” …… 黑色白色的斑斑点点,固执地残留在朴志晟的指甲上。他出神地望着,这才产生了被谁强暴了的错觉。他摸不着的童贞,漂浮在空气里,隐隐高歌,化成了粉末。 “这下不就好看干净很多了吗?”白雪说。 朴志晟没有答话,对着白雪瞪红了眼。 他低下头独自平静了几分钟,而后肩头耸动,低低笑了起来。 白雪被他吓坏了,凑近了看他,还以为朴志晟受到打击,情绪失控地啜泣了。 她没能看见预料之中泪水崩塌的景象,倒是看见朴志晟抬起了头,对她笑,她理解不来这笑容,很扎眼,像刚被无罪释放的尘埃们,自由慵懒地悬浮着。 他捏起白雪臃肿的脸,将带着脏污斑点的食指和中指,重新插进了她早就弄花了的嘴唇里,模仿性交的动作,搅动着,带出了女人丰沛的津液,顺着她的唇角大片大片地流在她的胸脯、她的大腿、她弄皱的床单上。 过了一会儿,就像始终无法饱腹的怪物般,她开始自觉地吸吮朴志晟的手指。 朴志晟心里讥诮快要溢杯…… 是啊, 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论是白色的,还是黑色的, 善良的抑或是邪恶的。 全都刮除吧, 全都消失不见吧, 从今天起,丢掉多余的自尊心, 我要堂堂正正地贩卖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