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ATAnoOMOCHA

貴方のオモチャ🧸

Running away from home

04. 拜托。求求您了。搓热了手心朝我跪下。 不要哭啊。因为比起疼痛我更相信诚实的快感。 随着汉江水流至城市边缘的死精, 混在死精里过分超标的西地那非, 我,徘徊在都市迷宫里, 整日整夜同自己做爱。 - hash tag手冲,hash tag韩国男孩,hash tag不露脸直播。 “哪个傻子居然连话题都不会带?这样能有几个浏览量啊?”罗蔷薇一边抽着香烟一边将那人的推特主页快拉了一遍。 “居然还叫‘朴选手’?呵呵,让我瞧瞧你到底有什么本事吧。不过就是要这样的傻子才能上钩啊。” 她把抽到一半的烟头狠压在易拉罐上,顺手丢了进去,一副要大展身手一般,双手在电脑键盘上敲敲打打,在朴选手的视频留下她珍贵的评论。 [小哥,你那东西真他妈大,可惜没几个人看,啧啧啧,我看是你的话题太没有吸引力了,现在大伙儿都喜欢更刺激的东西,要不,我教教你吧?] 她敲下回车,就等着对方毕恭毕敬地朝她询问方法。她抱着胸盯着那无限循环的手冲画面,突然注意到那人握着鸡巴拘谨套弄的手指上戴着卡地亚trinity经典款戒指。 “看来这小子不缺钱啊?”她在心里估量着,这条肥鱼似乎并不是那么容易上钩啊。 就这样死死耗在屏幕前半小时也没见那人回复她,会不会是还在上学中啊?她揣测着,不认为自己在首关之下就会失败。 却没想到,对着主页一阵刷新之后,朴选手所有的账户推文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他比着胜利手势的头像搭配一把小锁。 诡计多端的朴选手,居然将账号直接封锁了。 气得罗蔷薇将双手重重地砸在键盘上,发出鬼叫般的尖叫声。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跟我玩是吧?好啊,我罗蔷薇可还没输过。”她又迅速打起十二分精神,立马点击了关注申请。 既要人关注,得到了关注之后又要故作清高,我呸。 罗蔷薇最恨这类臭小子,仗着自己年轻的资本,就把人耍了个团团转。她完全没有反思,这样的问题是不是出在了自己身上。 为了钓这条不知是小虾米还是大鲨鱼的“朴选手”,罗蔷薇忍着泛起的呕意,不仅把头像换成了娇滴滴的脸赞,还把账户名改成了“对不起哥哥♡朴选手是哥哥吧?” 都说傻人有傻福,罗蔷薇终于等到了朴选手的同意,却不知道朴选手在网络的那头笑了她好几分钟。 “对…不起,哥哥?她…也不觉得丢人吗?” 出于好奇罗蔷薇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朴选手镇定自若地坐在电脑前,守株待兔。 他本来就是因为无聊才开了账号,带着害怕被熟人认出来的忐忑心情,对着镜头无感情地打飞机。连呻吟声都变成压在喉咙里的喘息,一边无底线地放纵自己,一边时刻关注控制自己的表演,稍微过分一些,他都会在关掉视频录制后懊悔很久。 朴选手的色情短视频剪辑痕迹很重。罗蔷薇在细细浏览过朴选手十个小视频后,得出结论。哪有人在快爽了的时候,临门一脚急刹车的?这么扫兴的行为,一点服务精神都没有,都敢在网络上露出私密部位,人尽可看,为什么还跟处男一样羞羞答答? 每次朴选手结束后替自己清理的时长,比干那正事还要更漫长,根本不是想靠肉体跟性爱技术在互联网博得关注的人,会干得出来的事。 [朴选手大人,我刚才的评论让您不开心了?] [我这人心直口快,没有恶意,实话讲,是太替您可惜了。]她明知对方比自己不知小了几岁,还对他充分使用了敬语,为了让原本粗旷性格的自己看起来有礼节一点。 [?] [就是我说啊,我猜您应该不是因为钱的原因才做这种事的吧?只是图一时的快乐吧?]不然怎么会从视频里都透露着浓浓地“您请自便”的颓废气息? [?]朴选手又语焉不详地发送了一记疑问号,他似乎对罗蔷薇的每句话都存在着疑惑和不解,又要对方继续说下去。 [据我对您的观察,您应该年纪很轻吧?阴茎就这样随便摸几下,就一下子立起来了,看技巧,是没有什么技巧的,是让男人们嫉妒的大**,可是您又特别像处男。] 罗蔷薇一股脑儿把自己内心所想,全部噼里啪啦打在对话框里,发了过去。 等了几分钟,也不见朴选手再有回复,她暗自在心里发愁,该不会是自己戳中了他的痛处吧?对待年轻的男孩,她其实没有什么经验,对待这样青涩的玻璃般脆弱的处男她更是没有经验了。 对话框停止喘息了片刻。 朴选手发来了消息。 [所…以呢??] 他因为罗蔷薇不带修饰的话动摇了。 [所以,不要浪费宝贵的青春,以实战来解决问题吧!真实的体验会比这爽上10000000倍。] 罗蔷薇把性爱的体验夸大到她自己都想讥笑的程度,在1后面追加了无数个0。 就是这么手到擒来。 丝毫不给朴选手思考的时间,就把个人的住址和电话发了过去。 每次直播不足百人,靠着随机掉落的虚拟币打赏,朴志晟以为,在可以为自己带来零花收益的同时,也能拯救他在便利店打工的无趣生活。自从高中中退后,来到首尔,他便没好意思开口再向父母要一分钱。身边的人都是因为跟家里关系不好才这样的,而他成了异类,就是因为跟家里的关系太密切,他是母亲口中我亲爱的小儿子,父亲口中我家的臭小子,所以连简单的“其实自己过得不好”也成了难以启齿的话语。总是逞强在电话里报告,自己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深夜遇到来便利店找茬的醉酒大叔,心里想的全是,长大后成为大人的自己,千万,不要变成这样的废物。 “知恩老师,看起来很坚强。应该不会有自厌的时刻吧?”没喝几口烧酒的朴志晟,在情绪的趋使下,稍稍展露了孩子的一面。 “这话的意思是你有吗?” 他晃着脑袋郑重地点头,脸上又浮现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嗯。” “时时刻刻。” “那你还真是独特。如果讨厌自己是特权的话,这世上就没有不平等了。”李知恩说。 再坚强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演给别人看的。 “那老师,你知道地狱之所以是地狱的缘故吗?”他慢条斯理地又抛出一条提问。 “我才不关心什么地狱,我只关心我的幼稚园,我的存款。” “就不好奇理由吗?” “理由呢?” 朴志晟拿着汤勺敲在酒瓶口上,一字一顿:“理由呢,就是因为,在地狱,大家都死不成了,所以才是地狱。” “呵呵…什么歪理……” “在人间时,人们即使过得再痛苦还能够选择去死,可是在地狱呢?人已经死了,却没法再死一次,所以就算被炼狱之火烘烤也只能忍受,这不才是地狱真正可怕的地方吗?” “其他的我不清楚,但你好像喝得有点醉了。”李知恩,把筷子插进只剩下汤水的碗里,一个晚上在她身旁响个不停的手机,被她直接按下了关机键,扣在了地板上。 “老师,怎么不接电话?” 李知恩从矮桌前站起身来,无所谓地说:“是不怎么重要的电话。” “你还没讲,你不报警的理由?” “啊…那个啊。”朴志晟把视线移向窗户边堆积的纸箱。 “我不是跟您说了吗?恩智妈妈,她跟着菲律宾的男人跑掉了,是连面都没有见过的男人,就算报警也找不到他们的行踪吧?搞不好还会成为国际事件。” “那至少该把恩智的抚养权交给有能力的人吧?” “你自己不也没钱吗?” 李知恩用脚趾踢了踢纸箱,从包里翻出打火机跟烟拿在左手。 朴志晟盯着她,坚决地说:“绝对不行。” “你这纸箱里究竟是什么东西?”李知恩完全没理会他孩子气的话语,径直从箱子里拿出一盒类似药物的东西。 “那是…维他命。” “那我可以拆开吃啰?刚好想醒醒酒。”她把药盒从头拆开,把铝箔药板拿在手里,向朴志晟晃了晃。 朴志晟起身把药从她手里抢了过去。 “不行……” “为什么?” “那是ED(勃起功能障碍)患者才能吃的东西。” 沉默了一会儿,他继续说:“就是因为贩卖着这种东西,我…才不能去警局……”

罗蔷薇没想到“朴选手”真的乖乖赴约了,为了这一天她特地上化妆室打扮了一番,想让自己尽可能看起来年轻一些,至少让逐渐变深的法令纹、变大的毛孔、挂在眼下的泪沟不那么明显一点。 朴选手的脸比起他的身体还更显年轻,罗蔷薇靠在门框,从墨镜中一遍遍审视迷茫走向她的羔羊,怀疑朴选手比她亲戚家的侄子还要小个一两岁。 但,为了钱,她可顾不得什么道德观,本来一只脚就已经踏进脏水里了,还怕被玷污了吗?她目标明确,如果“朴选手”如她所愿,是有钱的公子哥,她就榨干他的钱;如果不幸,“朴选手”比她还要穷,那就拉他一起下水,为她赚钱。 “那个姐姐…”朴志晟对着手机上谷歌地图标注的地点,一点点摸寻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在破旧的旅馆前没看见“对不起哥哥”那张青春靓丽的脸,倒是看见了以扭曲姿势倚在门前的大婶。 这时叫她一句姐姐,都仅仅出于良好的家教。 “请问这是‘롱롱 드림’旅馆吗?” “是啊,怎么了?”罗蔷薇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他。 “那请问,罗…蔷薇女士在吗?” 罗蔷薇扯着嘴角假笑着,慢慢用兰花手将墨镜从眼睛上摘下来。 “我就是哦。”随后还补了一句,“朴选手大人。” 朴志晟用手捂住嘴巴,一脸惊讶。“那个‘对不起,哥哥’……” “是我。”罗蔷薇粗暴地打断他。 其实罗蔷薇长得并不丑,还有几分熟女的风韵,但朴志晟还是有些没想到。 “你是来跟我做爱的吧?”她开门见山。 “不…不是。” “那你来干什么?”在网络上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一见面就缩尾巴了,真没骨气。罗蔷薇还在以挑剔眼光看他,不满他过度惊讶的反应。 “喂,小子。那你有钱吗?” “没有。”朴志晟坦诚地说。 “嗨哎。”她浓重地叹了一口气。 “那也没关系,你以后别在网上发那些东西了。赚不了几个钱。天天握着变大变小的鸡巴有什么好玩的,连我四岁的女儿都嫌这种玩具没劲儿。” 朴志晟有些懵,他没想到自己来这么一趟,全然被一个大婶儿教训了一顿。 “跟我来,我带你见识好东西。”说着就被罗蔷薇扯着衣领拉进了旅馆里。 他总是作着不可能的假设,如果没有遇见罗蔷薇,他,朴志晟的人生,该从靠着 “今朝有酒今朝醉”地贩卖色情视频,滑向哪个未知的地方呢?首先肯定不会是天堂,不对,或许也不是地狱,而是滑进无法掌控的人间池沼里。 过着蝾螈一般的,湿漉漉的生活。

Running away from home

03. 我们是只有悲惨的过去可以谈吗? 不如朝我揍上几拳解解闷吧! - “老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李知恩毫无关心地哼声应道。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那个…我不是恩智的父亲的?” “一开始。” “‘跟恩智长得完全不像的人居然出现了’,还谎称是她的父亲,从那时候就保持怀疑了。” 朴志晟听了这答案后,依旧没有得到满足,继续追问着:“但也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长得更像妈妈,不是吗?两个人结合的话,孩子不也就会或多或少地继承夫妻各自的特点吗?您就没有想过,或许,恩智就属于继承父亲更少的孩子呢?” “这样说来…我还真一次也没完整地见过恩智妈妈的脸呢。”李知恩思忖道, “不是戴着厚厚的遮阳帽,就是戴着奇怪的,像泳镜一样的墨镜。” “可就算这样,我也知道她是个漂亮的女人。从气质上就很明显地将她跟其他太太区分开了。” “是这样吧?”李知恩低下头来,与罗恩智对视。 “恩智的妈妈,一定是个漂亮的人。”罗恩智以要望透李知恩的眼神看着她,优越的双眼皮配上纤长浓密的睫毛,这一定也是某种美丽的基因被完好保存的痕迹。 朴志晟的声音漾着满足的笑意,从狭窄的巷子后传来:“所以,恩智也很漂亮。” “不过性格上,恩智倒是不怎么像妈妈吧?”李知恩问道。 “是,不…怎么像。” “老师,您连这种事情都观察到了吗?”朴志晟感到很神奇。 李知恩不假思索地说:“倒是你在这方面上跟她很像。” “我吗?”朴志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 “你们‘夫妻俩’,不都喜欢打扮得像歹徒一样来幼稚园吗?”她自动的,将没有婚姻事实的朴志晟和罗蔷薇当作了夫妻。长相离丑陋二字相差甚远的两人,却像钟楼怪人搭配红桃皇后。她在脑袋里尽情想象了一番,怪人跟怪人生出来的小孩,也该是眼歪嘴斜的怪物吧?将父母的特点都吸收于一身,既像另类的剪贴画又像特立独行的珍稀物种。朴志晟跟罗蔷薇生出的小孩的脸,只在想象的黑夜里露出了一双发红的瞳孔,就吓得李知恩寒意横生,悄悄把这荒唐的臆想给从大脑挥去。 一无所知的朴志晟,在她身后碎碎念般轻声说道:“那个,其实…我跟她并没有结婚呢…” 这种事情重要吗? 朴志晟跟罗蔷薇是否结婚,这对李知恩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她也不关心究竟是怎样的作用力,使两人忽略了年龄差距、家庭关系、财力要素,这种种要想成为家人就必须思考的问题,紧紧地吸引在了一起。 “你原本是没有要做父亲的打算吧?”她随意地提起。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 “原本是没有……” “哦~”朴志晟的回答没有跳出她的预想。 “也是,年纪轻轻做什么父亲啊,自己都还是小孩。”她扑哧轻声笑了,连自己都没发现有种偏见无声无息地扎根在她心底。 朴志晟闷声走在她身后,像只庞大沉默的怪物,带着不悦的表情,提起眼睑,短暂将视线停留在李知恩背影片刻。 “知恩老师呢?”他收起低气压,带着笑意,提着沉甸甸的购物袋,灵敏地侧身走在李知恩之前。 “知恩老师,有男友吗?”他翻过身倒退着行进,脸上的表情有些戏谑。 牵着罗恩智行走在上坡路上的李知恩,被他突如其来的私人提问打了个措手不及。停下了脚步。 “有。”她平静地回答着。眼前浮现了赵东禄破皮流血的脸,还有因为她的拳击而始终徘徊在眼底的淤青,这些,全部成为了她变得异常的证据。 男友吗?恐怕远不止这么多?东禄还是一个无尽包容她的受气桶,一张巨大的创口贴。 “那也就是说,老师某天也会结婚,也会成为母亲?” 那件事,就恐怕不行了。 她听见自己半笑半怒的声音从干枯的心底传来。 “你未免也太多管闲事了吧,恩智爸爸。” 朴志晟这才卸掉笑容,背过身,走在了前头。 九十九阶之上便是穷人们的宫殿。 李知恩不懂,为什么在首尔,有钱人们都脚踏土地,穷人们却住在了空中楼阁。住在看似离天空很近的地方,实际上却离天堂遥不可及。坐在阶梯上,眺望整个都市的时候,她差点忘记了,所在的这个地点,跟脚底的繁华街道,在地图上被画作了相同的一点。真是讽刺。 “考试院的月租是30-50万,one room是45-80万,还至少需要交500万的保证金,two room在这个基础上还要再翻一倍,而小区房和公寓,对现在的我来说,是一连串天文数字。”朴志晟对这些数字倒背如流,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俯视攀爬中的她们。 “你知道得很清楚嘛。”李知恩揶揄道。 “可是,不能埋怨。”他说, “无法埋怨……” 阶梯之上残留着他淡淡的气息。 刚想笑着问他“究竟无法埋怨什么?”的李知恩,再抬头时,只能看见逐渐变灰的天空和空荡的台阶。朴志晟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世界的另一头。 “这小子,搞什么伤春悲秋?” “恩智爸爸,还真是一级怪人。”她自言自语道。 恩智却认真地看着她说:“志晟哥哥,不是怪人,是很好的人哦。” 用手指着朴志晟消失的方向,“以前,恩智跟志晟哥哥还有妈妈,就住在那里。” 踏上台阶之后,最底层的世界不再蜷缩,如剪开的乌贼内腔一样用刀剃干净了展开。 可是怎么会是旅馆? 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现实比李知恩的想象还要荒唐了一百倍。 “请进吧,老师。”朴志晟拉过罗恩智的手,没等李知恩反应,便自然地走了进去。 还沉浸在冲击中的李知恩,只能再三确认在白日尽情闪耀着的霓虹灯牌,一望进去只剩下昏黑一片的狭小店面。无论如何,都否认不了它,廉价旅馆的身份。 金美子把水盆兜在腰上,从里探出半个身子来,对着正在发呆的李知恩亲切笑着: “是恩智的老师吧?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快请进来吧。”说完,便把半盆洗菜水哗啦泼在了门前。 李知恩虽然被吓了一跳,还是缩着脖子朝突然从宾馆出现的陌生大婶儿点头示意。“好…好的。” “你很好奇那上面写着的汉字是什么意思吧?”金美子领着李知恩上了楼,木构造的楼梯每踏上一步就会发出滋咔滋咔的碎响。 “嗯……请问是什么意思呢?” 金美子握起李知恩的手,捋平她的掌心,一边快速在她手上写着韩文,一边以嘴型一字一句地告诉她。 “롱……” “롱。” “드……” “림。” 【롱롱 드림 長長美夢】 “没错,是‘漫长的梦’的意思哦。”金美子有几分骄傲地对她说。 “这…这样啊……”李知恩也有种极其不真实感,在两层建筑式的宾馆里,散发出淡淡的镁和碘的气味,潮湿气从脚底传至全身上下,恍如置身梦境里。真是难以置信,朴志晟就带着罗恩智长久地蟹居在这里。 “再过两年,这里就会不复存在了。”她略带可惜地对李知恩说。 “这意思是说,会被拆除吗?” “政府的文件已经公布下来了,最近也时常有社区的人来视察询问呢。” “尽管很心疼,可也只能拱手让人了,无可奈何。”,金美子领着李知恩向里走,然后在门牌号为203的房间前停了下来,“恩智她平时就住这间,晟儿在旁边那间。老师,你先请进吧,我下去稍微准备一下晚饭,待会儿会再上来。”说完便又下楼去了。 李知恩刚想敲门,朴志晟便心灵感应般打开了门,苦笑着对她说:“这里…隔音不太好。老师,你没有被吓到吧?” 她点了点头。 一进房间就踩上了随意丢在地上的玩偶,李知恩把它捡了起来,环顾起整个房间,似有若无的乳酸味飘进她的鼻子里,随即涌来的是无法言说的安全感。是孩子生活过的气味。 “你是在演《宝贝和我》吗?” “那是什么?”朴志晟把购物袋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放在圆桌上。 “不学无术的高中生捡到了被遗弃的小婴儿,便洗心革面学做好人的故事。” 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标准间大床配了一台柜子,一张瘸腿的圆桌,一台彩色电视机,小冰箱加上宽约1.5米的衣架。 “那…其实跟我的情况还不大一样呢……”朴志晟若有所思,把两瓶烧酒跟饮料放进冰箱里。 “那个就别放进去了吧,待会儿不是要喝嘛?” 他又听话地把烧酒拿了出来。 “不过老师,故事的结局是怎样的呢?” “不知道。大概是无聊的愉快结局吧。” “那如果,我跟恩智也能这样就好了。像老师说的那样,无聊的愉快结局。”他歪着头笑着,撑坐在了床边,回过身一看,恩智正躬着小小的身子,趴在床柜子上,跪坐在地板上,一笔一画写着算数作业。 “待会儿在哪吃饭?”李知恩看了一圈,已经没有可以让他们用餐的地方了。 朴志晟竖着大拇指朝旁边的房间比划了一下:“我的房间。” 金美子敦实的上楼声从门外传来,李知恩仿佛能看见她洋溢着亲切微笑大声呼唤他们:“孩子们,开饭了!” 跟平凡的家庭没有什么两样嘛。李知恩稍稍放下心来。

Running away from home 02.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厚脸皮了? - 婴儿时期是最麻烦的了,因为还未习得与这世界交流的语言,只能一个劲儿地哭闹、撒欢儿、嚇哧嚇哧独自笑着、弄坏摔碎物品用以示威,任性妄为。有时候真的很想把所有一切都弄明白,孩子究竟需要的是什么东西?这样的东西,是身为父母的大人们能够给予的吗?还是说,从剪掉脐带,脱离子宫开始,从婴儿的口中听到的呼唤,是我们早就忘记也无法应答的那个的奇幻空间的回音,热乎乎的,泡在羊水中,催人安眠。 再多成长一点,到了5-7岁,小孩们已经可以凭简单的话语表达自我,如果这时候大人还装聋作哑,还强行侵夺摆布,多半不再能奏效,只能使得反抗和恐惧根植于孩子的心灵,自己则变成了束手无策的失败者,歇斯底里的精神病,专权独断的法西斯。 李知恩,从来没想过面对这样小的生命,自己会遭受各式各样的挫折。每一种都令她筋疲力尽。 刚被好好清洗过的柏油路,闪烁着碎钻般的白光,一下消失不见,一下又急速跳跃。 跨着不同步伐交叉行进的路人,有意或无意都忍不住朝蹲在街头的两人侧目。 明明绿灯都闪过了好几回了,怎么还是在原地呆着不走。 “知恩老师,要多久才会来啊?”罗恩智朝朴志晟抱怨道。“奇怪的大叔,还有大婶们全都盯着恩智,好讨厌~” 朴志晟抬手看了眼手表,已经等了快五分钟,比他预想的还要慢些。“再等一等吧。”他简单用语言安抚着恩智,摸了摸她的头。恩智用手托着脸,老成地将眉头紧锁,嘴巴快翘到了天上去。“还是很讨厌吗?”朴志晟被她这幅表情逗笑,伸手就将自己的帽子取了下来,扣在了罗恩智小小的脑袋上。 “这样恩智好一点了吗?” “啊~可是这样恩智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心口不一的恩智,一边埋怨着一边笑弯了眼睛。 完全不知道朴志晟遇到了公关危机,独自在心里排演着李知恩对他发出难堪质问的场景。很不幸的是,他连最简单的提问都无从回答。 思来想去,不合格的他唯一能对老师说的,仅有一句:我不是坏人。 “恩智…等了很久了吧?”距朴志晟和罗恩智还有几步之遥的李知恩,上下喘着气,撑膝站在他们背后。 “知恩老师……”回头便看见李知恩的罗恩智,立马站了起来,怯生生地对李知恩点头问好,一到了老师的面前,她就又变回了防卫内敛的模样。 朴志晟也跟着慢慢站了起来,紧拉着恩智的手,面对李知恩站着。 “让我先缓一会儿,刚刚全力跑过来的。” 李知恩张着嘴,努力使呼吸顺畅起来,吞下空气和津液后,站起了身。朴志晟背挡着阳光,在她原本敞亮的空间里落下一道阴影。 “你们这是…流浪汉?怎么蹲在街边?” “因为,恩智站得有些累了……所以就…”朴志晟面露难色。 …… 微妙地氛围在三人间窜行,双目相对,没有下文的简单的注视,对朴志晟来说就像一出酷刑。他紧张地用手整理着头发。已经连续失眠了三天的他,对现在的自己是怎么一个狼狈不堪的模样,再清楚不过了。 “恩智爸爸。”李知恩开口道。 “你多少岁了?”,“还是未成年吗?” 年轻在哪里都是骄傲自豪的,除却为父为母,愈是年轻愈叫人轻蔑、看低,身份被年龄的幼齿层层包裹、打上异常和羞耻的印记。 朴志晟一语不发,微不可见地用舌尖顶了顶腮部。 “为什么恩智妈妈的电话在你这?她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妈妈……妈妈消失了。”一直安静呆在身侧的罗恩智抢先替朴志晟作了回答。 “是这样吗?”李知恩将视线移向朴志晟。 他点了点头。 “一周前突然失踪了,行李也全部带走了,只留下了电话和一张纸条。” “报警了吗?” “还没有……” “为什么不报警,这可不是玩笑,单凭你现在一个人能照顾好恩智吗?” 朴志晟空虚地笑了:“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么苦衷?你真的是恩智的爸爸吗?” 朴志晟把头埋得更低了,答案不言自明。 一旁默默听着对话的恩智,盯着李知恩生气的脸,快哭了出来,握紧的那双大手的力量从掌肉间传来,要将她小小的骨头都嵌进肉中般。 “是爸爸!志晟哥哥真的是恩智的爸爸!” 恩智忽然大喊了起来,眼泪一颗接一颗往下掉。 “知恩老师,你不要不相信恩智好不好,恩智…恩智只有爸爸了…妈妈…妈妈她不要恩智了…呜呜呜……” 在大人看来一眼就被识破的谎言,小孩子却拼命维护着,像维护一张已经被戳破的纸,单薄得可怜。又是哥哥又是爸爸的诡异称呼,一挥锤就把潘多拉的枷锁砸碎,李知恩看见从盒子里纷纷飞出的扭曲身子的妖怪们,在向她招手。 【这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哦!】 可是那又如何,连恩智自己不都这样说了吗,不安的她该是多么依赖着这个人,难道是她的判断失误了吗?李知恩的心脏随着着恩智的哭泣声不止颤动。她最讨厌煽情的戏码,她最厌恶以哭泣骗取同情心,现在却不由自主地柔和了话语,蹲下身来安慰恩智,将帽子替她摘了下来,擦去她的泪水。 “恩智不哭,老师不是不相信恩智,老师是担心恩智,如果恩智不小心被坏人带走了该怎么办?这样恩智不也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吗?恩智,是想要见到妈妈的吧?” 恩智被泪水揉亮的眼睛,带着李知恩不懂的防备,她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还没有完全信任自己啊。 “知恩老师…”朴志晟小心翼翼地开口了,“……我不是坏人。” 孩子的抽泣声混杂着他平静低哑的陈述,把李知恩的心绪搅得乱七八糟。 “那你是好人吗?是能照顾好孩子的人吗?是能在她哭闹的时候忍住厌烦愤怒,抱住安慰她的人吗?”李知恩不知被哪一点激怒了,尖锐地反问他。 朴志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直视李知恩,“说实话,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我对自己也没有信心……这样的我,一事无成的我,一无所有的我,真的能够照顾好恩智吗?我逃避着,一直问自己,为什么变成这样?为什么这个人会是我?” “手忙脚乱,一团糟,只是努力思考着周围的人之中,谁能够安心托付,帮我解决掉这样的麻烦。” “我打了很多电话,收到的是无情的拒绝和回避,连我自己都快成了人人讨嫌的对象,真的…快疯了。这绝对是个巨大的包袱…我不能够说这样残忍的话,但我的却这样想过。” “没过多久我们肯定就会饿死的……” “那为什么事情又会变成现在这样?”走投无路?还是迫不得已? “命运。”朴志晟狭长的眼睛笑了。 “大概,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老师你相信命运吗?” “某天,我发现了,其实不是恩智需要我,是我需要恩智。” “你需要恩智?”李知恩感到不解。 “我还是第一次被谁这样需要着,像是没有我便无法存活地被需要着。”朴志晟的笑带着他擦却不掉的青涩笨拙,苦苦的、酸酸的,像黏在地上的口香糖在烈日下,慢慢溶在了星期五的下午。 现实的话有很多,刻薄的话也有很多,但没有一句是能确切为此刻的李知恩所表达的。 在她奋力奔跑出去前,爱娇就说了意味深长的话:“知恩,就算那个人不是恩智的爸爸,但或许他比恩智妈妈还更好……更准时……” 她反驳道:“可他又为什么要照顾一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呢?善良?别搞笑了,现在新闻里有多少喜欢小女孩的变态,你装作不知道吗?” “我只是提供一个可能性。”爱娇落了下风。 “那也是千分之一,小得几乎不会发生的可能。” “养一个孩子,是需要很多钱还有精力的,工作这么久,你应该是能明白的人。” “对我而言,他的这种善良很可疑……” 对待孩子有时候要学着变成精于计划的策略家,而骗子们最擅长伪装与设计,她要去拆穿识破。戏法跟魔术,眼花缭乱的马戏演出,甜蜜幸福的糖果,全部,都有残影埋伏,在舌头上会留下有毒的色素。 保护欲过去后,她看着即将溢出购物篮的零食跟儿童用品,有些失神,搞不清自己到底想做些什么?其实,她应该做的事,只有报警。 “老师,恩智可以喝这个吗?”恩智拿着饮料走了过来。 “当然。”她接过饮料将它放进篮子里。 “老师,”朴志晟背着手乖巧站着,然后从身后拿出了一瓶烧酒。 “这个也……” 看着他手里晃动绿色波光的酒瓶,李知恩说:“你确定一瓶就够了吗?” 她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干出包庇未成年饮酒这种恶劣行为。挑好了香烟,付完帐走出便利店,李知恩就听见朴志晟在身后叫她:“知恩老师。” 他还差一点把手搭在她肩上。 “怎么了?”李知恩回头看他。他放下沉沉的购物袋,一手牵着罗恩智一手从裤包里摸出皮夹,未成年爸爸的形象忽然在她眼前真实起来。 “烧酒和零食……” 李知恩提起地上的购物袋,回绝道:“不用了,你带路吧。” 朴志晟走了过去,将购物袋重新又从李知恩手里拿回到自己手里,迈着大步牵着罗恩智,走在了前面。 挺直瘦削的背影加上幼小的女孩,地平线末端和喧哗嬉闹的打工族相撞的落日,肮脏拥挤的街道,歪歪扭扭交错缠绕的电线杆与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广告。 抬头一看,这便是李知恩眼睛捕捉到的,所有的世界。 奇怪到眼歪的组合。

Running away from home

01

你知道吗?DNA是不会骗人的。他小声凑到我耳边蚊语的这句话,如同胶囊里的齑粉渐渐在我心绪间弥散开…… 直到我瞳孔大睁,变得非常失败。 - 在遇到李知恩之前赵东禄过的是平凡的人生,健康的人生,没有半点苦痛的人生,靠着跟青梅竹马的女友挽着胳膊走在街上,向世人炫耀自己寻常的幸福。 “那女人?是疯子。”没弄懂这句话含义的那时,他把偷听来对她的揶揄都当成了称赞,认为李知恩有种…特别的魅力,她跟普通的女人大概是不同的。如果,能跟李知恩做一次的话,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任何事情,哪怕是摘下他的一只眼球也可以。 他不知道李知恩是从哪个时候开始观察他的,她说她很早之前就在暗处物色一件“玩具”,直到发现了他,似乎不会反抗,也不会痛苦,脸上如同盖着一层白色的纱网,微弱地呼吸着。“好像我吹口气,东禄你就会瑟瑟发抖。”她兴味正浓,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笑了。 “就…就,”他对着李知恩竖起了他那永远打不直的食指,比在他的嘴唇鼻子前,“就…一次!” 李知恩本想就这样一走了之,赵东禄欲哭无泪的表情让她一秒幻视到她那只会在没钱时才会回家的爸爸。 她停下了欲走的脚步,边思考边转过身来,目光炯炯,在黑夜里审视赵东禄窝囊卑微的脸,他的眼窝早早陷了下去,像已渴望着她许久。 “可,我不喜欢太弱的男人。”高傲的她,一字一顿,没有应许的喜悦,只剩下强对弱的可怜。驶过胡同口的车灯如镭射刺痛她的眼睛,可她却依旧死命地睁着,连用手背遮挡一下都没有,不知何时眼眶已红了一半。 赵东禄这才明白,李知恩是答应了。 他似条哈巴狗一样无意义地点着头。害怕李知恩下一秒就改了主意。 当然,他并不软弱,相反而言,他甚为卑鄙。在跟李知恩交往的两年里,他一次都没有袒露过,其实自己还在跟另外的女人交往,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就像现在,还不是可以对两边都毫不愧疚地跟李知恩裸裎相对,躺在雪白得像裹尸布的床单上。 性爱什么的,根本不是重点,互相的嘲弄,暴力与承受才是。赵东禄与李知恩关系的维系,就靠这些。第一次被戴着拳击手套的李知恩揍倒在床的赵东禄,还以为这种东西叫做他妈的…什么主与仆,反正他从来不曾想象自己会参与其中,他以为李知恩就是那些被他称作“扭曲人类”的一员,靠着虐待别人来获得性快感这类的。可他渐渐发现,李知恩病得还更重一些,但她又病得很单纯。她是个纯粹的暴力狂。 承受了几记拳击晕头转向的他,听见李知恩脱下拳击手套的声音,她握拳反复在他鼻梁骨上比划了半天。他喘着气,斗鸡着眼看李知恩的拳头就近在咫尺,然后她说:“或许,我的手骨比哥哥你的鼻骨还要硬。”尽管已经汗流浃背,但她似乎并没有尽兴。 他好像在哪本书上看到过,像李知恩这样的人,童年时都有过不太愉快的回忆。他这样想着,被打的时候,就变得更加顺从配合了些。被打时,他的脑子里想的全是自己变作了童年的李知恩被谁毫不留情地踢打着,美名其曰:自己是在替她受苦。 尽管是夏季,开足了冷气的房里,李知恩裸背躺在床上时,还是因为被芯之下传来的潮气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赵东禄轻轻将她的两条腿分作大写的M型,压在床单上,让她的大腿几乎跟整张大床平行无隙,突如其来撕扯的疼痛让李知恩的皮肤一边战栗一边升温。 “就像桃核一样。”赵东禄说。 李知恩望着天花板,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不是。怎么可能会像桃核呢?” “什么?”他没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只想试着将食指的第一个指节插进她微微张开的穴口里。 “你想一下啊,”她的口气变得像说理的大婶,“掰开桃子之后,被包裹完好的果核,那东西怎么会有洞呢?” “按道理说,不管怎么找,都不会有洞的。” 赵东禄潮红的脸从她两腿间抬了起来,李知恩只有用力才能将脖子远离床单几公分距离。从这个角度看,赵东禄那张如同沙皮狗一样松弛的脸,变得更加潦草了。天父捏他的时候肯定没怎么认真,只是按一比一的比例把水跟泥混合成水泥,再随意糊上五官,就睡着了。 “你想说什么?”她问。 “你傻吗?”他冷不丁冒出来这样的话,“那是正常形态的桃核,你能跟那模样作比较吗?” “你吃桃子的时候,有遇到过被虫早就蛀烂的桃子吗?一刀下去,还不用怎么用力掰,它自己就裂开了,里面还有半条在动的蠕虫。你呢,就是那种桃子的桃核。” “真是过分啊……居然这样说。”她一头又栽倒在床上,懒得再去看他的脸。 “不过,你并没有生气不是吗?”赵东禄说。“因为你也认为我说得没错。” 她的眼球在灯泡的直射下泛起水的光波,从喉咙里发出无力而沙哑的声音:“是啊。你说得没错。” 【桃核上有一条发黑的缝隙,我说它是洞,那是错误的。它是一条刨腹产那般深的缝隙。黄黄的、细细的,散发着酸掉牙气味的脓水从里面流出来,那恰恰不是属于它本身的东西,而是被外敌入侵,又被身体里的防卫兵击败后,残留在身体里的,败兵的尸体、腐败的液体,和一部分的死胎。】 要是那种东西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话,或许也会拥有一张类人的脸也说不定? 那么,它会长得像自己吗?还是会像那个人?光是这样想想胃酸就开始源源不断地分泌,令她作呕。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是从未存在过好。 “前天那地方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 “你下次换成刀片吧?” “不要。” “你都不思考一下吗?虽然我也是在开玩笑。” “我喜欢直接用手的感觉。” …… 赵东禄左看右看李知恩的身体也找不到能证明她凶猛力量来源的东西,他想不通,平日里娇小的她,究竟为什么会在暴力行为开始的瞬间,变得令人畏惧。除此以外,她是个正常的、还有些可爱的人。 她喜欢在性行为之后开始暴力。她告诉他:在赵东禄爽过之后,她也得从他身上讨点好处。“如果一拳是一千韩元的话,那哥哥,你该付我多少钱好呢?” 承受得越多,他“支付”给知恩的就越多,在某一刻,他能感知到他对知恩的那份爱就越多,朝着疯狂的边缘不断逼近…… “知恩你很喜欢小孩吧?”一边同她一起折着千纸鹤的爱娇肯定地说。 “为什么这么说?”她将折好的千纸鹤放在粉红色的涂漆儿童桌上,又从一旁拿起一张新的方纸,低头翻折起来。幸好她跟爱娇的身材都算小巧,不然委屈在这狭窄的儿童桌下长时间工作,实在有点难受。其实,现在她高高怂起的膝盖骨就开始作痛了。待会儿又该站不起身来了。 “因为知恩你总是很耐心温柔对待班里的孩子,就连他们最无理取闹的时候,也没有失控。是因为真的很喜欢小孩,才选择当老师的吧?” “我也只是在忍耐而已。”她将又一只折好的千纸鹤随意地放在桌上,任它东倒西歪着。 “如果真的动手的话,不是会很麻烦吗?”她顿了顿,将视线从手指间移开,看向了远处静置的木马摇椅。“只要一想到,失去理智的家长找上门来的场景,小孩子再如何胡闹也算不上什么了。” “我可不想被掐住脖子。”她笑了起来。 “你说得没错,现在的家长生气起来可是很可怕的,上次小猴班的裴老师只不过用手指戳了一下那小孩的额头,那孩子回去就哭着向父母告状了,第二天下午,小孩的爸爸就直接堵住裴老师,凶悍地问她:老师,你知道你昨天对我家孩子做了什么吗?” “就是,这样,这样!”说着,爱娇情景再现般,在空气中死命握着什么似的,用力晃动起来。一直留意着爱娇的动作跟神情的知恩,好像真的在那瞬间看到了,被野蛮男家长掐住了脖子的裴老师。她的脸随即朝向天花板舒张开来,爽朗的笑声回荡在仅有两人的教室里。 “这也太可笑了吧?” “一个大男人对女老师做了这种事?” “难以置信吧?”爱娇撇撇嘴,“现在这样的家长可多着呢!” “完全是黑社会、街溜子的程度。” 李知恩在呵呵笑过几声之后,随即与爱娇没了话语,沉默又平静地继续叠纸。爱娇受不了她突然的冷落,想继续找话题跟她说些什么,却因为看到李知恩脸上露出的疲惫和怅然作罢。心想,说不定自己早就被知恩厌烦了。 爱娇心想是心想,嘴上却还是停不下来,她转而又将话题换到了别处:“有这样一点风吹草动就紧张地不行的家长,也有不顾孩子死活,自己潇洒的家长,知恩你说同样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人的态度为什么可以相差这么多呢?” 李知恩口气淡淡地说:“人不都是这样吗?很不同。” “即便是对待自己的亲身骨肉也是这样?”她探出头来,天真地对望李知恩。 李知恩停了下来,舒了口气,眼球朝上翻,似乎正在思考该如何措辞。 “不都应该因为那是跟自己一样血脉的人,而自然产生爱意吗?” “不都是这样。”她说。 “也有不在乎血缘这种东西的大人,而且还很多。” “可是……” 抢在爱娇再次向她发问的时候,她开口彻底斩断了对话的可能。 她说:“谁会想喂养一个吸血虫呢?即便它身上跟你流着一样的血。” 李知恩在幼稚园里总是寡言的,怕的便是这样的局面,她只会说些让气氛变糟糕的话。 那天下午终究是个不平常的下午,以往总是要留到最后才会被接走的罗恩智,变成了回家的先发队员。 朴志晟在比规定时间还要早十五分钟的时候到达了幼稚园,站在等候的家长人群里,他违和得如同有犯罪企图的坏蛋,压低了帽檐站在门外,跟热闹兴奋的中年家长们格格不入。就连意外跟谁的身体触碰在一起,他都十分介意,下意识就要把身体回缩,退出人群。 没想到,人流反将他推挤着向前、向前,稀里糊涂地就让他高高的个子耸立在人群的中心位。想低调都没法。十指被迫扒在电子门缝间,惯性与推力反复拉扯他,让他焦躁到低声骂了一句:操。 圣园幼稚园的放学铃,自黝黑深邃的园内发散至亮堂的校门外,高亢悠扬,被挤得不成人形的朴志晟,也有被天主拯救的错觉。 罗蔷薇在写给他的纸条里说得很清楚,小象班在一楼最里面的那个教室里,但她也仅限知道这些信息了,她是个连女儿通常坐在哪个位置都不关心的母亲。 进入园区后,人流变得分散,宽敞明亮的室内时有孩子们的玩闹声、笑声回荡。 他才知道原来接孩子回家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迂回走了几分钟,小象班的指示箭头粗贴在地板上,再继续走就是一堵实墙了。 他侧过身,避开牵着孩子往外离开的家长,站在小象班门前张望。 尹爱娇随即上前跟他搭话,言语间,眼神却上下打量着他:“请问您是哪位小朋友的家长?” 朴志晟用手指调整了一下帽子,有意让自己的脸暴露多一些,“罗恩智…”, “我是罗恩智的……家长。” 尹爱娇收回怀疑的眼神,朝他职业性地亲切笑着:“恩智的家长是吗?请稍等一下。” 没一会儿,朴志晟一直锁定的那个小小的身影便背起书包朝他走了过来,跟在她身边的还有以强悍眼神盯着他的李知恩。 他口干舌燥,舔了一下下唇,心里既急又痒。骨感的大手放在身侧胡乱活动着指节。 “是恩智的家长吗?”跟尹爱娇明快的声线不同的,这位女老师的声音是冷淡的。 “对。”,他在半昏暗的视线里偷偷瞄她。担心自己的不成熟引起了怀疑。 “恩智,这位是你的谁啊?”李知恩半蹲了下来,靠近罗恩智的耳边轻声问着。 “是爸爸。”稚气的话语里没有半点迟疑。罗恩智抬起脸跟朴志晟的视线对接在一起,点了点头。 朴志晟将她的手牵了起来,往自己的身后藏。帽檐下的脸没有笑,只是抿下了唇角。 听到这样明确回答的李知恩,怀疑不减反升,却还是只能挪开护在罗恩智背后的手,说了告别。“那么,我们就明天见了。” “恩智,再见?” 罗恩智举起右手朝李知恩挥了挥。 “知恩老师,明天见。” “看见了吗?老少恋还是什么?恩智居然有个这么年轻的爸爸,太吃惊了。”等他们刚一走,尹爱娇便凑到李知恩身边八卦道。 “我觉得应该给恩智妈妈打个电话”,李知恩说。 “但恩智都叫他爸爸了。” “小孩子也会撒谎。” “知-恩…”尹爱娇对她有些无奈,“那她为什么又要撒谎呢?” 李知恩也懒得跟她解释这些弱智的问题,直接拿出手机翻出家长联系册,开始拨打电话。耳朵边一声声聚集的忙音,跟那双挥动的小手交替穿梭在李知恩的脑袋里,事情早有预感,早就不对劲了,她一秒一秒在心里数着,手机里的呼叫声依旧反复循环,没有被截断的意思。 “打不通吗?”爱娇问。 她对着爱娇摇摇头,把手机从自己耳边移开。 “我还是追过去看看比较好。” 手指准备按下挂断键,变小的手机呼叫声忽然停止了,随后出现了年轻男人的声音。 “喂?”他试探地问起。 “您好,我是小象班的老师,请问这是罗恩智母亲的电话吗?” 李知恩听着对面穿梭的气流车流声,等待了几秒。 他说:“知恩老师…是我。刚刚接走恩智的那位。” 李知恩几乎心跳停止了几拍。 “这不是恩智妈妈的电话吗?” “没错,原来是……”他那边的声音有些尴尬。 “你们现在在哪?学校外的十字路口吗?” “是的。” “能在那里稍微等我几分钟吗?” “欸?”朴志晟有些意外,“好…好的。” 挂断电话飞奔出学校的李知恩,不知道朴志晟会不会如他电话里所答应的那样,在原地等她几分钟,她只是跑过去,跑过去,神经紧张到不像她自己。

04.狗链 上

我没能在沙尘天气里看清楚的,辰乐的那张脸,在我哭泣着替辰乐手淫的同时,看见了。宛同被蒙住了一层雨雾一样的,模糊暧昧的脸。我在震惊之余忘记了哭泣,握着辰乐不止微颤的阳具,痴痴地望着他的脸。 这就像乘上了一趟颠簸的小巴士一样……我在内心里感叹。连一颗小石子压在车轮下的挣扎,都能传递到人的大腿皮肤上。只不过再也不是痛了,只有牙关和骨头被波及,反应强烈。 我拼命为了认清什么而作出的那份努力,也成了徒劳。辰乐脸上的表情扭曲着,倏忽而逝,因为怕错过了什么,我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试图在晃荡的视线中,找到平衡。确认那不是因为太过快乐而产生的痛苦。但还没等我得出答案,那些湿热的液体便迫不及待地从辰乐顶端的小孔里澎湃而出,如同深眠于地下的温泉找到了出口,一簇接着一簇,情不自禁地喷了出来。伴随着的,还有从辰乐大腿根传至脚尖的痉挛。我的手无预兆地承接了这些液体。那瞬间倒是没有产生恶心这类的情绪,只不过没想到会这样快,像我喜欢的音乐戛然而止的那般心情。有点无措,和…一点点失落。 不过这样的心情并不会持续很久,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好奇。我张开五指,把沾有辰乐精液的手抬了起来,任它们从我的骨节、我的指缝还有我的手掌里滑下掉落。在这些莹莹发光的液体之中,也有辰乐的一小部分生命存在吗?我还是第一次接触到除我自己以外男性的精液,跟鼻涕一样黏稠挂手,可却意外的神奇。 “朴志晟…你…你一定要这样看这么恶心的东西吗?”辰乐颤颤巍巍的声音一下将我触醒。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突然想握着拳头往自己脑袋上揍上一拳…… 这跟那些下流的变态大叔有什么区别呢……甚至好像比他们还要更严重一点…… “对不起。” 我吸了吸鼻子,装作镇定。抬起一边的大腿,一脚支撑在地,从马桶上跨了下来。就像完成了一次真正的救援,远离辰乐之后,我松了一口气。赶忙从一旁的纸筒上扯下一层又一层卫生纸,将手上的液体都仔细地抹在上面。 “你还是都没有变嘛?”辰乐又笑着揶揄起我来,看来他的身体恢复得不错。我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他。 “什么?” “那个,上个学期,生物解剖课的时候,你在做实验时欣赏自己的手。我全都看见了。” 我没想到那一幕会被人看见,忽然觉得非常羞耻,立马向他解释:“不是啊,我不是在欣赏手,是卢克在解剖老鼠的时候,把血溅到我手套上了。” “我怎么可能会干那种事……” “那太丢脸了。” 他却始终带着微妙的笑容,观察我的表情,直到我停止了小声的狡辩,继续将手腕处残留的液体擦净。 “看吧,你那天也是这个表情。看手的时候。” 我那天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也很傻吗? “像是对待什么宝贵的文物一样。”他却笑着这样说。

04 狗链 下          ——呼叫!呼叫朴志晟!

烙红的太阳很快从东方朝着西降落,如同警卫大叔将探照灯毫不留情地照射至我们的脸蛋上,西沉的日光,把我跟辰乐擒获了。即便我们已经穿戴整齐,暴露在浓精般的射线下,我们的半边躯体还是跟裸裎了差不多,曝光成了纯白色。我再次确认了我跟辰乐十指相扣的手。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我以为这就是我跟辰乐结为秘密同盟的一天,但对于辰乐来说却不是。对于辰乐而言,这是他想要永远抹去的一天。他在我忙着喘气的时候,曾问过我,为什么我会认为忘记从前是一件坏事?因为在他看来,如果记忆里尽是凄惨倒霉的事情,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然后他又将话轻飘飘地引到了崔起勋那个名字上,他说,朴志晟,你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吗?起勋他,可是亲眼看着他父母一点点消失在水里的,想忘记都忘不掉。 我厌恶他说起崔起勋时,微微扬起下巴的表情,他捉弄我的方式是通过谈起另外一个我根本不在乎的人。他的每句话都在向我炫耀一个事实,在他心里,只有崔起勋才跟是他一边的。我把无力张开的手指紧握成了拳头。 说完后他明亮地笑了两声。辰乐他从来不以严肃的态度看待这一切,好像他甚至都不是有意要惹我生气一样。他不过是把事实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而已。他就是这样的。我渐渐在跟他相处的时候明白了,大概,这是他讨回他做为孩子的权利的一种方式吧。令我费解。而无视他就是最好的反击。 辰乐真是幼稚。 我在心里窃笑。 可是,就在我坏笑着将我跟他紧握的手翻过来翻过去,欣赏个遍的时候,辰乐的手指退缩了,它们从我的指缝间挣脱了出来。愤怒野兽紧咬的牙关一下子被一双无形的手撕拉开了。我知道只要我跟辰乐之间的任何一个人选择不纠缠,那么我们就会很轻易的做到这一点。更何况,我们现在连“朋友”都还算不上。 “那个,朴志晟,谢谢你。”,我把视线从我松开的手上移开,簇着唇看向他。辰乐意外地没有移开眼睛,而是认真地看向我。 “不然…” “不然,今天我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里。” “你不要胡说……”我悄声否认道,眉头皱成了一团。 “不是胡说。”他说。 “我知道。” 或许,我真的知道。 辰乐写在他作业本上的那串句子,就像一列火车从我左耳呜咽尖叫着穿行而过,在我脑子里留下磨灭不掉的烫痕。 [我的朋友。我的朋友爱着十八岁的这个我。我的朋友爱着十八岁,这个距死很遥远的我。] - 母亲安慰我的时候是怎么做的呢?我的关节和心脏之中发出只有我才能听见的声音,零件跟零件之间因为不能机敏的反应,而发出坏朽的滋咔滋咔声。从0到1秒之间那些时间,该怎么计算呢?变换成了我眼中,辰乐的一次惊慌的眨眼。我略微躬下了身,静默地注视着辰乐,把我的双手张开捧住了辰乐的脸颊。他没有流一滴眼泪,我笨拙地一遍遍用指腹从他的眼角顺过眼尾。像是…在不会下雨的日子里,打开了雨刮器。这是只有我会懂的神经质行为,想到我的双手变成了在干燥的挡风玻璃上滋咔滋咔作响的雨刷器,我就笑了起来。 “不要哭,辰乐呀。不要哭。” 他退后了一小步,握住了我的手腕,那表情是在骂我笨蛋,“我才没有哭。” 我没有拆穿他的谎话。辰乐的眼水在他眼眶中渡来渡去,身体没有因为我双手的抚摸而放松下来,反而比之前我替他手淫时还更加紧张,呼吸急促。我才明白我对辰乐说了错误的话。我其实该对他说[辰乐,尽情地哭吧。],把我当作你的眼泪收集器吧,这些你认为丢脸的记忆,我都会替你一并消除,因为,你不是很清楚吗?我唯一称得上是优点的地方就是健忘。而我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我希望跟你共享秘密。如果我跟你拥有这些东西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对彼此是特别的呢?我想。 “我才不会哭呢。” “诶,是吗?”我偏着头,装模作样地思考着,脸上渐渐泛起了笑意。 嚇呲、嚇呲。 从辰乐张开的唇齿间,还有他一下下翕张的鼻孔里发出了越来越大的响声,快要盖过我关节和心脏零件里的滋咔声。 在我们之间这个封闭的水壶中,缓慢升腾的热流,一点点从水底气泡的破裂,慢慢聚集。先是撬动了壶盖上上下下碰撞着,最后横冲直撞,掀翻了壶盖,从水壶中迸发,朝着天花板,再也没办法掩饰了。 “都说了,我才不会哭!” 辰乐使了吃奶的劲推开了我,我的身体踉跄着后退出了这个密闭空间,撞开了门。 没有摔倒,站立在地的我,就如同那些被释放了的水蒸汽,拥有了逃跑的自由,却只能这样颓废地在原地散开,直到冷却消失不见。 我想问为什么?为什么辰乐要推开我。 无形的牵绳从我的小拇指缠绕着延续,延续至辰乐的无名指。如果辰乐你没有在那个时候呼叫我的姓名的话……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了吧。大概连辰乐你也不知道吧,溜溜球从手掌下放之后,如果不收回它的牵绳,是非常容易停止转动的。为了解开你设置的这道谜语,我自认为丢掉了很多东西。 一门之隔的我跟辰乐,终于冷静了下来。 听着彼此微小的呼吸声,仿佛在各说各话。 “下次,别再让我来救你了。”我留下了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开。我不想让辰乐误以为我在生气,故意把这句话说得又轻又柔。却还是像在埋怨。 在我跨出那道门之时,下课铃适时地响了起来,在我的头上方尖叫着。我又一次扔下了辰乐。我躬着背,单手插在裤袋里,朝左边或是朝右边望,两头皆是空荡的走廊,看不到尽头,白色教舍的空间也变成无穷的了。我把头抬起,朝天花板的位置瞥去,有些认命。 崔起勋踏在木质地板上的脚步声,就像从手中掷向湖面的石头一样,飞跳着在水面砸下一连串痕迹。他在朝我跟辰乐所在的这个位置飞奔而来。避开那些从教室里倾巢而出的同学,飞奔而来。我明白了,为什么我太阳穴也跟着不安分地跳动了起来。一切都发生地太快了。风驰电掣……是叫这个词语吗? 在危险逼近人类的时候,心脏急剧收缩,瞳孔放大,呼吸急促,这样产生的恐惧心情,怎么能确认这样的心情,不是心动呢? 我站在门前呆呆地想,啊,真希望辰乐听不见这脚步声啊,真希望能捂住他的耳朵。 但同样我也很清楚,辰乐早就察觉到了,崔起勋来了。当辰乐听见地板上球鞋的摩擦声时,他的身体就又开始不停发抖。在他们之间系着的是比我跟辰乐手上这根易断的牵绳更坚固的东西,类似一条狗链的那种东西。在移动时,会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只属于它的声音。 “你就是朴志晟?”经过我身边时,崔起勋将手轻搭在我肩上,我迎着崔起勋的目光,跟他对视,在跟我对询了几秒后,他便像泥鳅般窜了进去。 “你没事吗?” “没事。” 我听见门后传来他们低低的对话声。极为简短,很快就结束了。比我跟辰乐之间的那些对话,更为生疏。可是,在他们短暂的对话之后,在他们漫长的沉默里,我似乎又窥探到了不寻常的亲密。 我抑制不住好奇,扭头转过身去,用手扒在门上,从门缝间窥视这一切。拜托,辰乐,你一定也会以那毫不让我意外的冷漠眼神看向他,对吧?你跟崔起勋这样安静一定一定是因为对彼此无话可说吧?不然,这就对我就太不公平了,不是吗? 把我的记忆全部染成血红色的崔起勋的脸,在他抬起头逆对夕阳的时候,变做了完全的黑色。 逐渐涌向我们这边的下课人群,很快就会发现行为怪异的我,我放开扶在门上的手,带着绝对不会是受伤的表情,跨着步子,往教室的那头走去。 那扇门后,被崔起勋紧紧抱住的辰乐,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闭上了眼睛,露出了沉睡时才会出现的安静神情。 不该是这样的。我想告诉辰乐,这不是真正的爱。我拼命想纠正他这一点。 可是再一次全身而退的我,又明白了些什么呢?是深植于我们民族血液里的懦弱还是自私? 非要我承认我哪点不如他的话,大概是伤害辰乐你吧?我唯一无法做到的事,不过是像他一样拉着你下坠。但说不定正是因为这样,我…我会比他更先下地狱。 还是说,是对某个人产生恐惧时,咚咚咚的心跳声,让人们误认为自己爱上他了吗?辰乐,懵懂的我,向你寻求答案。

03.枪杀约翰列侬  下

有那么一秒,我是深信不疑的,大概辰乐早就看透了我是个什么样的家伙,不愿意承担任何责任,但又会不断因为大脑皮层朝我传来的刺激而暗暗地战栗。分明对别人来说是很简单的回答,但我偏偏不会说“是”还是“不是”,“喜欢”还是“讨厌”。我既会被眼前我破解不了的美丽一次次吸引,和偶尔被花香迷魂的蜜蜂一样,也可以因为它让我在众人面前姿态尽失而选择决绝自尽。这可不是对我自己的惩罚,也不是因为太过羞怯,反而是我太明白如何要别人为我后悔自责了,这是对,让我变成这样的人的一种惩罚。看啊,这都是你的错。绝不是因为我太过放荡多情的缘故。我是会在心底暗暗说这样话的家伙。我本性里,就是存在着这样的劣根性。 当我试图就着钟辰乐朝我递来的橄榄枝,若无其事地继续他跟我的这个吻的时候,他终于从昏沉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将手推在我胸口,别开脸,拒绝了我的亲吻。 “朴志晟,你以为你的口水是什么止痛药吗?”他虚弱地朝我笑着,身体不时有过电的震颤,额头前的头发因为汗黏成了几束,好似刚从水里被捞救了起来。 “我的病症发作起来可是没有药能缓解的。” “那又为什么要叫我来呢?” “我不是叫你来做坏事的嘛?” “只要跟辰乐你有关的,没有一件好事。我从认识你开始就在做坏事……” 他的眼睛水亮亮的,像张被舔过的玻璃糖纸,顿了顿,对我说:“不是还有一件好事吗?” “什么?” “你不是帮我,保守秘密了吗?” “这难道不算一件好事吗?” “对我来说当然不是了。” “那行吧。你不该来的。但是你怎么还是来了?” “你又为什么一个人躲在厕所里,分明知道这里下课后全是人,第二天这种事情又会闹得人尽皆知,辰乐你不是又会被人议论那种话了吗?” “可是我不是答应你了吗?把那个地方让给你。总不可能反悔吧?我做不来这种事情。” 我有时真不知道,该说辰乐是天才还是笨蛋。 声音不自觉地就因为生气而提高了:“那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使用啊,我从没说过那是我专属的地方。” 他说:“可你又为什么要让那看起来就像是你的地方一样呢?” …… “我不是为了跟你吵架才来的……” “所以我都说了,我是有原因才让志晟你来的。” “有什么一定需要我做的吗?”明明不是还有崔起勋这个选项吗?我脸上的不耐烦一定被辰乐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头靠在抽水箱上,始终盯着我,我们的脸第一次离得这样近。“你可能也察觉到了吧?我的力气现在变得很小。”他有些肉感的手指朝着已经凌乱的衬衫之下摸去,说话的热气,呼呼喷在我喉结的位置。它们遇冷结成细细的水珠,流在我的皮肤之上。我咽了咽口水,视线下移,往他手的位置看去。他正试着用他发颤的手解开腰间的皮带,钢钉刚从洞口逃出一点点又被他的颤颤悠悠的手指给撞了回去。 让我心急。 我的手一把握住辰乐的手,让他别继续了。 “你是想尿尿吗?”我一边放开他的手,一边利落地替他将皮带解开。 “不…是。”他的气息忽然变得非常不稳定,说话跟吐丝一样游离。“我想让你帮我。”我还是第一次在钟辰乐的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是在害羞? “帮你干什么?”我明知故问。 他的眼睛躲避了与我对视。 我把我的左膝搁在辰乐大腿间的马桶盖上,蹲了下来,直视他的脸问他:“你现在不是还在发病吗?身体抖个不停,能承受得住吗?干这种事,不是会痉挛得更厉害吗?” “我可不能做这种害辰乐你更难受的事。” “你不愿意就算了。”他瞪向我。圆圆的黑眼珠却并不怎么让我害怕。 “倒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对辰乐你有点意外。”我歪了歪头,随即缓慢地将辰乐的裤子拉链拉下。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话,又恢复到原来那副姿态,抬起下巴对我说:“但是朴志晟你这人不也蛮奇怪的嘛。”他轻笑了一下。 “别人拼了命不要一点痛苦的,打针的时候要闭眼睛,做手术先要全身麻醉,你偏偏就要自找苦吃。”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便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一样,三两下就拉下他的内裤,把他的阴茎掏了出来,握在手里,熟练地套弄起来。辰乐的那个地方,在我异常大的手掌之中,就像我童年时期的陶艺作品,桃子和大地的颜色,我动了坏心思,手劲不由地加大了。 “你不需要我用嘴巴吗?”如果是辰乐要求让我这样做的话,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我的底线原来这样低吗?往日压在身上无比重的羞耻心,似乎也随着我对辰乐阴茎的把玩而消失无踪。我是挺下流的。 兴许是因为我问得太过直白,他的脸更加红了,像打了腊的桃子一样。 “不用。”他有些羞愤地说。 “你用手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辰乐的身体正在经历病症的折磨,对一点刺激都敏感得不得了,我只是像这样随意爱抚一下,他就很快耸立坚硬起来了。 “我从黄仁俊那里听说了。你…你让他扇你巴掌。” “那只是我跟仁俊哥闹着玩的。”我向他辩解道。 “是吗?”辰乐却完全没把我的话当真。“跟我了解到的不太一样呢?黄仁俊他可是真的很担心志晟你的。” “他让我有机会把我的心理医生介绍给你。害怕你也是因为溺水才留下了心理创伤。”,“呵呵,我跟他说不用了,你用不上,你就是活得太舒服了,欠打。” 说着他又抬起了他绵软无力的手,在我脸颊上轻拍了两下。 我握住了辰乐的手腕,让他的手离我的左脸远一点。 “根本一点也不疼……”我说。 “出了这里的话,辰乐你想怎么样打都行,只不过不是现在,你现在还……太弱了。”他怎么可能听得了我说他弱呢。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嘴巴滋滋咧着快冒出烟来。可我的手还没舍得使全力呢……生气的辰乐大概不知道,他现在在我眼中就像一只发怒猫咪。辰乐,怎么变得有些可爱了呢。 另一边我的手掌心的纹路摩擦在他马眼上,又快速地用虎口圈成小锁在他阴茎上一下下套弄,每一次都做到底。 大概他现在因为我爽得心痒痒吧,就跟有千百只蚂蚁在身上爬一样。只有嘴巴上还说个不停:“那志晟你呢?不过是一个人工呼吸都手忙脚乱的,真是笨死了。结果……一做这种事就这么熟练。” “平时没少一个人自慰吧?”他嘲讽道。 “那辰乐…是从没自己这样做过吗?”如果今天来的不是我的话会如何呢?换成崔起勋怎么样呢? 这样半蹲着太累了,我一手将辰乐的大腿抬起,挂在我的肘弯,问他:“我能抱着你吗?我的手现在有些酸了。”钟辰乐居然真的听话地将双手搭在我脖子上。我顺着力,轻抬了一下他肉实的屁股,一跨就跟他对坐在了马桶盖上。他完全被我抱在了怀里,跟那天我撞见的,他和崔起勋一样。 “所以,一直以来,你都是让崔起勋帮你做这种事吗?因为你使不上力…” 从辰乐的嘴巴里溢出难耐的呻吟声,但是他却有意不在我面前发出声音来。他把有些凉的脸颊挨在了我发烫的脖子上,让我的肉有些刺疼。“嗯…”他说。 “崔起勋跟我说这样做能够治好我的病。” “这样辰乐你就相信了?怎么他说什么你都能信!” “我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荒唐的话?我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真的啊。” “都知道是在骗你了,你为什么还是要让他做这件事呢?” 他的手抱着我的脖子,带着点鼻音对我说:“因为很冷啊。” “志晟你大概不知道全身都很痛是什么样的感受吧,意识也模模糊糊,像快死了一样。明明知道他是在骗我,我都知道他在骗我的,但是我就只是想要好受一点,就稍微不疼一点点,也不行吗?这样不过分吧。或者只要能让我的注意力转移一两秒也可以。” “是这样吗?”我说。“我不知道辰乐你这样痛过。”我会对你更好一点的。“那你现在是什么感觉?还会痛吗?” 我开始将我的鼻子探向他的肩、他的脖子,他脖子上的动脉,他的下巴,就这样毫不会满足地胡乱的嗅闻着,辰乐身上有雪融化掉的那种气味,带着冰的寒气还有高空风的清凉。我很喜欢。 是会让我的脑袋极度清醒,但实际上又是会让我的行为变得不稳定的气味。 他摇了摇头。“不,不那么痛了。” 他说:“志晟你大概没少听过那些人怎么叫我吧?” “烂—骨—头。”说完自己傻笑了起来。 我说:“我知道。”,“但你不是。”辰乐怎么会是烂骨头呢? “说实话吧,你也有点…” “有一点瞧不起我不是吗?我都知道。你不要说你没这样想过。我都知道的。” “傻瓜……”我也不懂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他。 “我帮你把衬衫脱掉吧?” “反正就算我不答应,你还是会这样做不是吗?” “朴志晟,你不是什么好人。”他说,“我其实早就知道了。就这样你还把老师们玩的团团转,都以为你是乖孩子呢。” “对我也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我因为他头脑发烫的时候,他的声音带了点哭腔。 “只有现在才对我好。” “不是这样的。”我掀开辰乐衬衫之后,就看见了他雪一样干净的身体,我的嘴唇触碰上去时还有些微凉的,我把我的手掌从他衣摆下绕过,紧紧贴在他的腰上,让他跟我的身体更贴近一些。 “你现在就不讨厌我了吗?志晟啊。” “才不是讨厌……” “我可一次也没有这样说过。”,“讨厌你这种话。”,我跟辰乐的对话渐渐变成了只有我跟他才能听见的耳语。 “那么是喜欢吗?”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崔起勋也会对你这样做吗?他也会像我这样吗?”我的吻落在辰乐的耳廓后,我的吻落在辰乐漂亮的侧颈,我的吻落在辰乐小巧的肩头上,还有我的手,也在一遍又一遍抚弄着,试图取代一剂吗啡的位置…… “所以你对我也不是喜欢,是吧?”他笑着说。 “我其实对志晟你也是这样的。”他跟我的对话依旧在错乱中进行,我虽然不知道辰乐现在在想什么,但我脑海里却总是浮现那天他跟崔起勋在一起的画面。被欺骗后的辰乐会哭吗?辰乐为什么又要在那种时候叫住我的名字呢?这样的事情我想了很多很多。 “你会跟他接吻吗?” “接吻?才不会。我不会让他这样做。把我杀了也不会。” “那么也就是说可以跟辰乐你做爱吗……” 这次换他避开了我的问题,自顾自地说话:“所以你知道吗,志晟你跟我这样才是最好的。” “不是讨厌,也不是喜欢。” “那么是什么?”我问他。心里却非常非常清楚,心脏像被老鼠啃食掉了一半的…那种心情。 “只不过…只不过是找到了可以共享寂寞的人,是这样吧。” “你跟崔起勋不也是这样吗?”我反问道。 “不是,跟这个不太一样。” “那是什么?” “可能…” “可能…是我一个人的单恋吧?” “哈……”我从他被我咬得通红的脖颈间移开,往那白色的瓷砖上吐出一口气,因为太过无语了。 “我那里都软了……辰乐你别在这时候说这种话啊。” 我抓着他的手就往我裤袋里探。 他却对我露出无比灿烂的笑说:“朴志晟,你说谎了。”在我听来很像撒娇。 “你…替他做过这种事吗?” “谁?” “崔起勋。” “没有。”他说这话的时候意识又开始涣散了。 “我现在能想到的…只有朴志晟。”原本我是怕我的胯骨铬痛辰乐的,现在却什么也顾不了了。 “目前只有…朴志晟。”我心急火燎地让辰乐的手握住我的阴茎反复搓揉,但他的手一直软绵绵的,跟团聚不拢的面团似的,我的每一分钟都在煎熬,只能靠我自己急切地上下扭动着胯部,想象自己已经进入到了辰乐身体里面。一下接着一下,我看见我的阴茎跟辰乐的碰在了一起,跟在淫乱地接吻一般。 我们的喘息声变得逐渐大了起来,在这四四方方的,散着尿骚味和汗液气味的空间里,就像两只在黑夜里互相低嚎的禽兽。 “以后还会有其他人?” “辰乐你以后还会跟其他人做这样的事吗?” “这个嘛……”他故意拖长着尾音,卖起了关子。 就在我的大脑快出现一片纯白之时,我听见他用童真的声音说:“说不准。” 是在对我开玩笑吗?辰乐。 说不准…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就如同喝了一口呛鼻的可乐一样。毫无征兆地,要比谁更抢先着,在我身体达到高潮之前,我的精神先被击溃了。 我抓着辰乐的肩膀不可自抑地哭了起来,我的头发抵在他小小的锁骨间,好像秘密的情人一样,他没有抱住我,同样的,也没有推开我,只是将沾上了我气味的手抽了出来,挨在冰冷的墙壁上。 我会输吗?这次我好像真的会输。败给辰乐的话……是件情有可原的事情吗?还是我本就失败的人生里一件无可避免的事情。好丢脸,真的很丢脸,对于我因为钟辰乐哭了的这件事而言。

03.枪杀约翰列侬  上

十七岁的人会做什么样的梦?和班里最漂亮的女生的那种梦吗?在帕帕尔斯特的东边是男校,而西边则是女校。横越一整个大荒漠,没有水,连植物都鲜少生存。如果你乘坐直升机经过帕帕尔斯特的上方,只能在这看见枯死的金合欢、孤独发情的雄性角马以及铺满绿豆蝇的咸水湖。 满眼满眼尽是黄沙。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特别奇怪的梦。 我梦见,我的手掌中央出现了一个枪眼那么大的洞口,但是我一点也感受不到疼。辰乐拉着我的手,将它举起,遮在我的左眼之上,他对我说,志晟你会通过它看见所有东西,包括你自己。我问他,那这么说我也跟耶稣先生一样吗?一根长钉穿骨而过。 兴许是因为我漫无边际的胡话的缘故,那之后我们所在的地方全都被不知道从哪里涌来的海水淹没了。先是我们的手脚,再是肩膀脖子,然后是口鼻。 要不是因为这个梦,我肯定都忘记了,帕帕尔斯特之外的整个人类世界正在被水淹没。陆地退回海里,拥有四肢的动物又变回鱼类。 但不管怎么说,我认为沙子才代表所有物质的最终形态。你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 卢克说一个人故作深沉的代价就是被上帝玩弄。我忍不住嘲笑他说,你自己现在不就是在故作深沉吗? 他把他那双甘蔗皮般颜色的手搭在我肩上说,是真的,安迪,你要相信。我转头就看见了他八颗闪亮的白牙对着我打招呼。 我虽然扯着嘴呵笑了一声,但却在往后的日子里时刻想起这句话。 - 在上课时如果是我不感兴趣的内容,我会选择睡觉或者是发呆,那天自钟辰乐离开教室之后的三十分钟里,我全都在发呆,我的思想游离到了很远的地方,从我有记忆以来的位置,到来到帕帕尔斯特之后的日子,我脑袋之中那条记忆水蛇沿着水面上的火光一直浅游,迂回地绕过了所有关于我父亲母亲还有我哥哥的地方。我是记不起他们来了,不管我怎么努力回想,在他们的面庞上总是缠绕包裹着一层又一层密不透风的丝线,就像埃及金字塔里的那些法老干尸一样。 救助我的大人们告诉我,他们都不幸被水带走了,只有我活了下来。大概这也是一种奇迹。医生先生拿着我的X光片对我说,我这样的症状在灾难后幸存的人里,算是最轻最幸运的一种,因为我的身体跟我的精神保护了我,有意让我忘记了所有原本最叫人活不下去的部分。说不定这也是由于我父母亲和哥哥强悍的意志造成的,他们选择了从我的人生里彻底地消失,因为他们一定非常了解我有些多情的性格。如果爱在我心中占据太重的分量,然后又这样被任意地召回的话,我大概率是活不下去的。 可是这样又对我造成了一定的困扰,我有时也会觉得自己若无其事得可怕,每天的某个时段里总有那么一两个小时会莫名地心慌、烦躁,仿佛我从来就不属于我。 如果我连我的父母、我的家人都已经忘记了的话,那为什么又一定要我记得我的母语,我的故乡,还有他们跟我一同生活时,所形成的习惯呢?这,不是很残忍吗? 就在我撑着脑袋隐秘地思考的时候,教室广播里准时响起了下课铃声,我的同学们被彻底解放了,一窝蜂从教室涌出到走廊之中。 我也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枕着小臂准备就这样趴在桌上休息一会儿。 但还没等我彻底趴下身来,就看见黄仁俊的身影突然从教室前门一晃而出,我还以为是我眼睛花了呢。他站在我们教室门前探头望了一会儿,很快就将目光锁定在了我身上。眉头皱在一起,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时不时焦急地朝他的手机上看了看。 看他的嘴形好像确实是在叫我? 我用手指指了指我自己。 “仁俊哥,你是在叫我吗?” 他一边朝我反复比着“快出来”的手势,一边对我作口型:有急事!朴-志-晟,出大事情了! 我的脑袋轰得一下炸开了。 明明他谁也没有提及。 我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联想到了钟辰乐。 “唰”得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那教室外跑去。 “朴-志-晟!”仁俊哥大声地对着教室呼喊着,他的声音穿透了整个空间,让教室里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朝我看了过来。 “你就不能快一点吗?”他拍了我的肩膀一下,偏头示意我跟着他走。 “是什么事啊?”我连吞口水都来不及,急着问他。 “是钟辰乐吗?”呵,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主动提起这个名字。 黄仁俊没直接回答我,他一直目不斜视地朝前走着,那眼神很锋利。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一定要守护什么东西的话,大概就是仁俊哥这幅神情吧。 他一边走一边像钟辰乐曾交代我的那样,对我说:“今天不管看到了什么都不要说出去,行吗?” - 我们赶到卫生间的时候,那里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门外的人全都无知地站在原地,也不移动身体,任我跟仁俊哥将他们一个个扒开,艰难地挤进去。 “真他妈见鬼了。”一进去就看见四五个人站在一扇厕所门前,又是用手使劲敲打,又是用脚一阵猛踢。 我没想到又会在这里碰见了卢克。他一看到我跟黄仁俊来了,就不断向我们抱怨。 “安迪你怎么也来了?Mr钟这家伙已经呆在里面一个多小时了,不管我们怎么呼叫他,他都不应,也不开门。也不清楚是在里面怎么了?吓死人了。” 我脸上开始冒冷汗,对他说:“我知道,我们来就是处理这个事。”,不好的想法却不断在我脑子里面盘旋。 仁俊哥一把拉住我,对我说:“我先让他们都出去,你再试着叫钟辰乐开门。” 我点了点头。 卢克问黄仁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清楚,是他先发了信息给我,让我带着志晟过来。不管怎么样,现在人全都堵在这里面,就算钟辰乐他想出来也困难,我们得先让他们都出去。” 卢克也被吓懵住了,自发跟着仁俊哥向周围涌来的人解释,推着他们离开。 “真的不好意思,但是这可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都理解一下。” “都理解一下。” “要死也找其他的地方死啊,在厕所装神弄鬼些什么?” “妈的,吓得我尿都憋回去了。” 好不容易,这混乱的场面才被控制了下来,厕所里却清冷得仿佛没有了人气。 我克制住了我想一脚踹开面前这扇门的冲动,试着和困在里面的钟辰乐进行对话。 我说:“辰乐,是我。朴志晟,安迪朴。”,“你听得见吗?他们全都走了,现在外边只剩我一个了。” “你…你不用担心了。” 然后,我听见了从里面传出来窸窸窣窣移动的声音,再是清脆干净的开锁声音。门打开了。 我从那细小的缝间瞧去,钟辰乐整个人呈大字瘫坐在了马桶盖上,从嘴唇间吐出微弱的气息。 我一手完全把那扇门推开。这才发现他的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震颤,脸白得像一张纸。薄薄的校服衬衫全都被他的冷汗打湿了,贴在他的皮肤上,发皱发潮。看来连打开这扇门都是他用尽了最后的一丝力量才做到的。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大家呢?这不是突发性的症状,这分明就是众多溺水生还后的人们会患上的另外一种疾病。虽然发病率极低,不过万分之一。但在我看到辰乐这幅模样的瞬间,便一下子明白了。 “你到底是在干什么啊?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不说?” 我触碰了一下他的手,完全是冰凉的,又试着用手翻了翻他的眼皮,结果手却抖动个不停,我太害怕了,把手汗一遍遍擦在衣服上。 “钟辰乐你是不是傻瓜啊?” 就算我再怎么握住他的手,摇晃他的身体,他也还是奄奄一息的模样,平静地闭上了眼睛。被这种溺水症折磨的人,脑袋会突然缺氧,失去意识,就跟做了一场很难醒来的梦一样。我知道他现在能听见我的声音,但却无法回答我。 “该怎么办?哎,该怎么办?”我脑袋里面乱成了一团。 “你不该让我来的,我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啊。” 门外的卢克也像是听见了我的自言自语一般,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 他大声地对我说:“安迪,你愣着干嘛,你赶快给他做人工呼吸啊?!” “他的身体都凉透了。要是就这样死了可怎么办?” “但是,这个该怎么弄来着?”我的手在空中一阵乱晃。 “笨死了,你把他的头扶正,然后…然后就那样,把嘴巴,对就是这样。”我按照卢克的指示,先将辰乐的头摆正,来不及分析他说的是对还是错,就这样歪着脑袋慢慢将我的脸靠向辰乐。 就在我快挨在钟辰乐的嘴唇的时候,我停下了,我的理智又在告诉我这不太对劲,我转头问卢克:“你确定这样真的能行吗?” “那你还知道其他的方法吗?没有了吧?安迪,我们没有时间了!” 我又试了几次,还是在相同的位置停了下来。 “我不行。我真的不行。”我朝他摆了又摆手。“要不还是你来吧,分明你比我更清楚该怎么做。” 他朝我瞪大了眼睛,眼珠都快脱离眼眶了一样。“我…我不要!你也知道我讨厌Mr.钟。” “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说这种话?”我彻底对卢克失语了,心寒地朝地上叹了口气。 “反正,你先做这个,我…我跟仁俊黄去叫老师跟校医过来。不要着急,不要怕,今天过后安迪你就是全校的英雄了。我保证!” “我知道你是还在害羞。”说着便很识相地从厕所退了出去。 看来,现在能拯救钟辰乐的只有我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轻轻扳住了辰乐的双臂,将我的嘴巴迟缓地往他嘴唇的位置移动。跟用嘴擦掉镜子上的雾气一样。 那一刻我感觉我仿佛不是吻在了人的皮肤上,而是吻在了…冰凉的卫生间地板上…我在非常痴恋地描摹我见过无数次的那个形状。 这个想法让我羞耻不已。 我这样做人工呼吸是正确的吗? 我看电视上的人都是这样的,人跟人的唇齿相对,然后拼命往那之间的缝隙里吹气,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 我紧闭着眼睛,就这样鼓起腮帮子使劲往钟辰乐嘴巴里吹气。这样反复重复了五六遍,他还是没有一点苏醒过来的迹象,倒是嘴巴因为我的用力变红了一些。 但,除了这样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又一次将我的嘴巴轻轻贴上了辰乐的。我的气息从我的牙齿间轻轻送到他的口腔之中,钳住他脸颊的手也使了更大的力气。 “辰乐,把嘴巴张开啊……” “不这样的话,怎么能送到你身体里呢?” 我一边这样暗暗祈祷,拜托上帝,不要见死不救,一边用嘴唇慢慢撬开他的嘴巴,心里被乱七八糟的思绪缠绕着,愈来愈绝望,还想着他醒来后我该如何解释我对他做的一切?他应该会理解吧? 不要埋怨我,这么做都只是为了你啊。 大概是我的祈祷灵验了吧?又或者真的出现了奇迹。我的嘴唇感触到了涟漪一样的触动,然后,如同游鱼般柔软温热的什么东西,开始试探着触碰我的嘴唇,朝我的嘴里探来,然后轻轻捉住了我的舌头,要跟我的缠绕在一起。那刻,我就像被雷劈了一般,根本分不清这究竟是辰乐无意识的举动,还是他向我开的又一个玩笑。

02.斗兽场 下

朴志晟,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他当时是似笑非笑着对我说这句话的吗?还是表情非常严肃?我的记忆开始出现了差错,不论如何都没法将他的表情拼凑完整,但不管是哪一种,都糟糕透了。 距离钟辰乐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已经有四个月那么久了吧。就在我偷走他作业本的那天下午,一切都像我计划的那样稳步推进着。照以往斯特语老师下发作业的速度,直到第二天上课时才会重新将作业本交回到每个人手中,我还有接近半天的时间可以去把偷来的作业本翻开阅读。 但就是在自习课结束的这个下午,斯特语老师突然向全班布置了家庭作业,卢克抱着三十二人的本子急忙忙从教师办公室回到教室里。 我正收拾着准备回宿舍,只把六芒星作业本塞了一半进书包,就听见什么东西在我桌面上刹车的声音。 “怎么现在发作业本?”我抬头问抱着一沓本子四处分发的卢克。 “有新布置的作业啊,老师让今天回去写。”他直接绕过了我,朝其他人的位置移动。 我呆在座位上,把书包的拉链一拉到底。计划完全被打乱了。 不一会儿,卢克就发完了所有的作业本,只剩下钟辰乐的桌面还是空白一片。 我一直盯着钟辰乐,我看见他向四周环视了一圈,包括我的位置,然后撑着手臂,从座位上缓缓站了起来,直接走到了卢克面前,将他拦了下来。 “卢克,我的作业本呢?” 我依着他的嘴形在心里复读着他跟卢克的对话。 卢克对他摊着一双手,歪了歪头。 不用多想,辰乐的本子当然不在他手上,这件失踪案件跟卢克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而是跟我有关。 “不可能啊?不会是你藏起来了吧?”辰乐用食指直直地戳向卢克的鼻尖。 “我?!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卢克因为格外荒唐而退后了半步,把钟辰乐指向他的手指又原封不动地折了回去。 他们的声音似乎吸引了周围同学的关注。 那个经常跟着钟辰乐一起吃饭的男生,我记不得他的姓名了,因为他长着一头黄色的头发,我就称呼他为稻草人吧,稻草人也围了过去。 他大概是让钟辰乐在自己的座位、书包、抽屉里再找一遍。 辰乐很坚定地对他说:“没有,都没有,我都找过了。” 卢克对着他们摆了摆手:“反正不是我弄丢的,我今天抱去办公室前还数过两遍。”,“你自己再仔细找找吧。”立马就掉过身朝座位这边走了过来。 钟辰乐坐在位置上泄了气,我从背后看他的时候,也会产生“我真是坏啊。”的想法。但,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我能做的只不过是向他坦白一切,然后恳求他忘记所有。 “你还不走吗?”卢克突然站在了我面前,就像看外星人一样上下打量我。 “嗯。我待会儿再走。”我嘴里一边回复他,一边死死盯住钟辰乐一动不动的背影。 “那行吧,明天见。”他把书包一捞挂在肩上,把椅子收进桌子里,没有两三分钟就收拾好从教室里走了出去。丝毫没有迟疑,恐惧又被钟辰乐挡住了回家的路一般。 我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等待,看着教室里的同学一个接一个从我眼前消失,勾肩搭背、互相说笑着离开教室,没过多久教室就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了隔着三四列课桌距离的我跟钟辰乐,还有一直不停走着的时钟。 我缓慢地滑动书包拉链,又从我那根本没有几本课本的书包里拿出了辰乐的六芒星作业本,爱惜地把它摆放在我的桌面上。生怕这点声音也会引来钟辰乐的注意。要说我丝毫不后悔是假的,我只不过还有点不甘心,不甘心我连翻都还没有翻开看过就要将它物归原主了。毕竟,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钟辰乐,到底会在这之上写些什么呢? 他会怎么用另外的语言描述“我的朋友”这样的话题? 我真的,好奇得快疯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一下子将它们从我鼻腔之中呼出。我的脑子这才变得清醒了很多。不再纠结犹豫,拿起钟辰乐的作业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再走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他还松弛地坐在座位上,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把六芒星作业本放在他桌上,用手指拖着本子往辰乐眼前靠得更近一些,再近一点。 “你的…斯特语作业本。” “为什么会在你那里?” 我…捡到的?你落下的?如果我这样撒谎的话,一定非常容易就会被拆穿。 所以我说:“对不起。” 我一面观察他的表情一面在他看向我的时候迅速别过眼去。 他拿起作业本横竖看了一遍,又放下。 “你都不对我解释一下的吗?” “为什么拿走了我的作业本?” 我紧闭着嘴巴,一句话也没说。 然后他对我说,他说:“朴志晟,你就这么讨厌我吗?”说完后似乎还扑哧轻笑了一声。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如今无法还原他那时的表情了,因为我太胆怯了,我只敢低垂着我的头,心脏跟着他脱口而出的疑问微微发颤。所以,什么都没能看清。 我摇了摇头。 不是因为讨厌啊。 我的嘴唇试着动了动,却仍旧寂静无声。 “不是讨厌的话,那么是喜欢吗?”他笑着说。 很荒唐不是吗? 我的瞳孔因为他直白而不加修饰的话而急速放大,刹得抬起头来看他的脸。他的脸,被窗外强烈的阳光照在里头,混在漂浮的尘埃里,朦胧而不真切。脸上挂着的是辰乐式“一切都无所谓”的笑容,不知为什么,我却觉得他眼睛弯弯的像豆芽,脸庞边的笑纹很像一道…长好的刀疤。 “当然不是。”我听见我这样对他说。 当然…不是了。 “那不就对了。”他把笑容立马敛去。然后举着本子对我说:“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你没打开看吧?”他问我。 我想都没想就说:“还没来得及呢…” 等我说出这话后才反应过来,我说了些什么。又急忙补充道:“我没打开看。一点也没有。” “哦。”他说。 “那你不想看看吗?” “欸?” 我有种又被钟辰乐耍了的感觉。 - 时间倒回到现在。黄仁俊扇了我一巴掌之后,又遇到了钟辰乐请求我保守秘密。 我们老师又在课上借弗洛伊德的名言,说出那句至深晦涩的话,她说:“一切爱意的表达都掩饰着某种程度的憎恶,一切仇恨的宣泄都至少掺杂着一丝倾慕。” 非常哲学,又让人混乱的说法。 十七岁的我只能囫囵吞枣般将这些词句咽了下去,然后用我的胃液去消化它,直到它变成酸溜溜的一滩东西。再也辨认不出这是弗洛伊德的感悟,还是安迪朴的经验谈。 就在我走神的时候,卢克探过半个身子挨在我桌沿上,用手肘碰了碰我的,压低又压低着声音凑到我耳边说:“哎,安迪,你看,这是今天Mr.钟第三次举手说要去卫生间了,这也太频繁了吧。” 我这才发现往常我一抬头就能看见的那个位置,现在空荡荡的。钟辰乐迈着有些踉跄的步子走了出去。 “可能是吃坏肚子了吧。”我说。 “但是我听说…”卢克拉住我朝他又靠近了一点。“我听说Mr.钟跟Mr.崔是那种关系。”他暧昧地竖起两根手指,对着我弯了弯。 我马上就明白了他在指什么。 我无意间撞破的那件事。五月的楼梯角里混着我消散不开的烟味的,还有类似动物们热情交媾的气味。起初我还以为是联合学校里哪只发情期的野猫躲在这处。那种婴儿一样既尖锐又脆弱的叫声,很容易把附近的雄性给吸引过来。我跟它只有一墙之隔,小心翼翼拖着鞋底移动,害怕自己的莽撞把它给吓跑。结果,却在白墙的背面,看见了钟辰乐潮红的脸。 楼梯角之所以会成为我的抽烟圣地,就在于它的隐蔽性,即便是在白天,也昏黑得像深夜,可以说伸手不见五指,这样一来,就算有谁闯进来,也只会看见一双黑乎乎的眼睛,想辨认出谁的脸都十分困难。我喜欢这样的安全感。但是奇怪,那天我却轻易的认出了钟辰乐的脸,我说不出看见他被崔起勋抱在怀里像哭又像笑的时候是种什么样的心情,非常奇怪,奇怪得就像我发现了第一案发现场,既想拔腿就跑又动弹不得。 辰乐的外套被随意地垫在了他们屁股下。其他衣物虽然也不整齐,但好歹穿在了身上,真是万幸啊,真是万幸。如果那个时候的我没有看错的话。 辰乐像是眼皮上也长了双眼睛一样。他察觉了在黑暗里偷窥他们的我。还没等我转过身回避,他就睁开了眼跟我对视,让我措手不及。我的心脏贴着我的胸骨扑通、扑通,一声盖过一声,慌乱之下的我已经顾不得左右,乱窜着,衣服擦在白墙上,躲在墙壁之后蹲了下来,双腿有些发软。 帆布鞋摩擦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一墙之外的崔起勋也发现了我的存在。 在我连滚带爬从那角落溜出去前。 从我的身后隐约传来了钟辰乐的声音,他似乎在叫我的名字。模模糊糊的,几乎是我精神出差、灵魂出窍才会听见他这样呼唤我。 “朴-志-晟。”他叫道。 那声音听起来快哭了。 已经完全回到光明世界的我,扶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费力地咽下口水,再回头望向那黑色的甬道……我不该又回头,也不知在留恋什么。跨着步子三两下就登上了阶梯,虎口脱险了一般。 从钟辰乐嘴巴里诡异地冒出的这三个音节,偶尔也会出现在我的梦里。他到底想对我说什么?是让我不要走吗?还是,告诉我一切全都因为我毁了? 我不敢去细想,也没法彻底将这件事忘记。至今我都跟钟辰乐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当然也无法对他问出口。 我很快就调整到神色自若的状态,从那段尴尬的记忆里抽离出来。 我说:“是这样吗?”一如我对他毫无关心那样。 “我从没听说过他们的事。” 卢克继续在我耳边滔滔不绝地说道:“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大家都要偷偷避开Mr.钟?因为,大家都知道他跟崔起勋是这样的关系。说实话,就算他是跟崔起勋一样坏的人,大家都不会这样讨厌他,就是因为他对大家都摆作一副很亲近的模样,转头又跟崔起勋搞在一起,才让人看不起……” “是吗?”我不温不淡地回复卢克。 “安迪,你认为呢?你不觉得这很恶心吗?” “我吗……” 我直视前方的黑板,我们老师在大大的爱心中间写上了代表“仇恨”的斯特语,用以解释弗洛伊德的名言。 我的视力因为眼睛疲劳而时好时坏,在黑板中央扭曲的字母跟老师翁动着的肥厚嘴唇之间,我看到了我自己。 我听见我沙哑的声音附和卢克道:“恶心。” 恶心。 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偷走辰乐作业本的理由吗?

02.斗兽场  上

钟辰乐朝我这边走过来的时候,我还没有察觉,直到看见他那一小节雪白雪白的手臂,朝上递来我面前,因为太白了,就连肘窝那一小块皮肤也被教室里的荧光灯照得融在了一片虚空里。 我停下笔,下意识把刚写在作业本上的话都用手圈挡起来,抬起头看他的时候,才发现他的眼神根本不是在看我,而在看我身旁的卢克。 “你干什么呢?Mr.钟?”卢克吊儿郎当地把脚从桌底探出至过道。钟辰乐把原本递到我跟卢克中间的作业本完全放在卢克的桌子上。“你不是斯特语科代表吗?我想跟你交换。” 卢克摊开手耸了耸肩:“对不起,兄弟。”,“我已经跟安迪说好了,我会跟他交换。” 钟辰乐看了正假装动笔的我一眼,然后又把眼神抽去。一如他往常一样爽快:“那好吧。”,伸手就把桌子上的作业本攥在自己手里。转过身就立马要走。 “等一下。”我摸了一下脑瓜。“那个,辰乐。” 他转过身的表情并不怎么高兴,就等着看我要说些什么。“你跟卢克交换吧。”我本来也不想把那写的蠢句子拿给熟悉的人看,太丢人了。 “那你呢?”他问我。眼神反复在我脸上梭巡。 “我吗?等会儿跟其他人交换就行了。” 一旁的卢克倒是很关心我,“我们班就33个人,总会有人被剩下来,安迪你确定不跟我交换吗?”说完又皱着眉头狠盯着我,那眼神在无言地说:除了他,我们班里再没有跟我亲近的人了,待会儿指不定剩下的就是我。 “没事,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嘿,安迪,你得再仔细想想,到时候剩下了可是很可笑的,待会儿老师要是一问是谁没找着搭档……”卢克还不死心,不停向我劝说。 “没关系,没关系。”我向他摆手,表明我真的不在乎。 “但是……”他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真的不用。” 他朝我努了努眼睛:“你必须再好好考虑考虑。如果就这样把你剩下来的话,大家又会怎么看我?” “我都说了,真的没事。”

“还是你们交换吧。” 我跟卢克的辩言就像越滚越大的雪球极速从山顶冲向山脚,最后“噗通”一声撞上了粗壮的树干,在失控前被迫终止。 而这棵终止一切的树是钟辰乐。 他说完这句话后,拿着本子就走了,留下像傻瓜一样的我们呆坐在座位上。 待钟辰乐回到座位后,卢克才低声对我说:“说实话吧,我不想跟他交换。”,“你怎么不懂呢?我还给你打了好几个眼神呢?” “为什么不愿意跟他交换?不都是一样的吗?” “大家不都是同学吗?”我不想再看卢克那张脸,转身埋下头,忿忿按下圆珠笔又松开。火气顺着我的胸腔燃至我喉咙。 “Mr.钟,你不知道吗?在这学校里,谁都认识他,他跟谁都可以做朋友,还用得我们担心没人跟他交换吗?就算我拒绝了,也会有其他人的,但是你……”他停顿了一下,又换了一种措辞继续对我说:“我是在帮助你啊,安迪,你懂吗,我不想看你在大家面前难堪,也不想让我们的关系变糟。” 卢克说完后,我俩之间的气氛瞬时跌到了冰点,谁都不愿再搭理谁。 他嘴里蹦出的每句话,都像是在为了我着想,但我知道,其实这不过是他厌恶钟辰乐的一块遮羞布而已。我既讨厌他的伪善,也讨厌他话里面关于我的那一残忍现实。 事实很快证明,卢克的设想是错误的。 那天唯一一个被剩下来的人,是被所有人认为最不可能被剩下的人——钟辰乐。 这在世界杯比赛上也能被称作爆冷吧。 卢克跟我也对这结果有所预料,在老师反复在台上问着:“谁的作业还没有互评?”的时候,死死将头埋下。 “我。”钟辰乐毫不犹豫地将手臂高举。 “是我,老师。”在向斯特语老师示意后,便松垮垮地把手放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那一刻,我似乎听见了教室里所有人在内心之中发出的喂叹。随后,又跟定格魔法消失了一般,空气再次活泛了起来。没有谁对这件事在意,连钟辰乐自己也是。 之后老师在台上念的每一句关于“我的朋友”的扩句示范,我都没听进去。 卢克那家伙,像傻瓜一样用铅笔在我的句子旁写着:安迪,你说的这个怪物一样的朋友是我吗? - 隔天清晨我就干了一件非常荒唐的事。 我鬼使神差地偷走了钟辰乐的作业本。 在他的作业封面上画着一个占据整张纸那么大的六芒星,非常好辨认,仿佛是专门标记好,由着我来去把它偷走一样。 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我手里握着我顺手抽走的钟辰乐的作业本,极为小心地将它反手背在我身后,脸上却早就抑制不住笑意。走廊上注视着我的人们,在我轻浮笑着的脸庞上停留一两秒的那些眼睛,都无从得知我身后、我手中正拿着辰乐的作业本。 我为我第一次做了一件“坏事”而得意,因为太过顺利,反而让我的脑袋有些轻飘飘的。这个因为太过年轻而常常被人无视的志晟,在十七岁的年纪里,也有了属于自己的秘密,大不过可以把整个心房都包裹住,小不过是拇指上沾着的粉笔灰。 只要我在任何人察觉之前,找一个大家都熟睡的午间,将本子物归原主,这件小小的“犯罪”,就会如同一枚小石子一样永远沉入大海之中。钟辰乐不会知道,是我盗窃了他的笔记,老师也会误以为是自己的失误。而我因为逃过一劫,成为了一个聪明的小偷,高明的怪盗。卢克,估计是不会懂的,他只会笑我为什么要冒着成为一个彻底的怪胎的风险,去偷一件在他眼里跟垃圾没两样的东西。 可对于我却完全不是啊,这可是我的宝贝。 钟辰乐的斯特语作业本于我而言就是这样的一件物品。 我觊觎它很久了,我并不在乎它是否在别人眼中一文不值。换而言之,只有我明白那件东西为什么是美丽的才好,我看中的便是,被他人所践踏的,而只有我懂得的那种美丽。 非常孤独的,孤僻又不近人情的,跟我的本性一样。 而这些,这所有的意义,不是由我赋予的,而是辰乐。 因为他也跟他的作业本一样在人群之中遇冷。 不过我还是祈祷,他不要误会我的这份感情。 不然事情会变得非常麻烦,那也是我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我耳边全是嘈杂的人群声、空气摩擦过耳的声音,我一边计划着如何才能轻巧的躲过教室里的那些眼睛,一边低头走在长长的过道。 只要接下来我一直延续刚才的幸运,那么说不定就可以顺利将斯特语作业本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钟辰乐的抽屉里了。这样一来,我跟钟辰乐依旧不过是生疏又生疏的同班同学,一切我坚守的平衡都不会被打破。 帕帕尔斯特的初春,干风从白色教舍吹来的时候,我的脸就像被女人的指甲划伤了一样,既痛又痒的,很快便红了半边。 但我还是擒着那抹胜利了的笑,抬起了头。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过道的尽头,钟辰乐站在那中央,远远地看着我。可能也并不是在看我。一切不过是因为我做贼心虚。 既像蜜蜂从蜂穴之中狂涌出来,又像樱花树被风吹落了一地。我在那一刻心慌了。 不自觉地就停下脚步。 我盯着帆布鞋鞋尖看了一眼,再厚着脸皮把眼睛抬了起来。小心再小心地把我的“战利品”藏在身后,紧紧贴在我的白色衬衫上。 钟辰乐大步大步朝我走了过来,我也保持着跟他相同的步调,甚至是跟他一致的冷淡神情。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向前走,直到他跟我的轨迹即将重合在一起。我们的视线交织在一起一两秒,又很快分开,各自看向其他的方向。他走到我身旁的时候,我忍不住用余光扫过他的肩膀,又看见了他豹子一样冷漠的侧脸,心里不由得有些失落,脚步就这样粘在了地上。 钟辰乐什么都没有发现,甚至在跟我这样近的距离,他哪怕一次也没有把眼神转向我这边。 我握着他的作业本,站在原地越过肩去看他的背影。 任谁看我们都是陌生人。不过这也是狡猾的我们所要达到的目的。 我将我背在身后的左手垂下放在了身侧,继续若无其事地向前走。 谁都不会知道。 这点很好。 在名为朴志晟和钟辰乐的两条平行线之间,竟然也出现了交集。

01.暗刺 下

我做错了。我不该就这样草率地决定。我错了,我不该让他人来背负我的罪行,替我受罚。就算要执行,也应该更加谨慎一点,这可不是能够随便开玩笑的事情。我没有预料到,有一天我的无知跟冲动会让身边的人徒然受伤,我也没有预料到,就连在我自己的皮肉上划刻下伤口,也不过是一件近乎不可完成的事情…… 我反复、又反复将“我做了一件错事”作为开头,打起腹稿。当我非常后悔的时候就会这样,在大脑里一遍遍写下一千字的忏悔书,写下、抹去,写下、又再一次抹去。 “请宽恕我。”我歪歪扭扭的笔触。 “请原谅我。”一眼就能识破的真心。 “不要憎恶我。”十分狡猾的演技。 即便是我们老师看过之后也会批评,这不过是些毫无新意的组合词句,但我仍旧只会固执地在那发皱的纸上,写下这样的结束语。 “志晟君,为什么总是犯同样的错误呢?上次也这样向老师保证过了,但是呢?!又!又!” 那一串一串的声音依旧非常清晰地敲击着我的耳膜,可是没错啊,都已经过去了,都不应该再对我造成任何影响了,明明我是想这样洒脱的…… 却不能。 每次我躲在中堂阶梯下抽烟时,总是格外注意各种声音,每吸进一口烟就会向四周环视一圈,尽量把时间控制在五分钟以内,等到楼上的人走下经过,再把背在身后的烟拿出来。 “如果这么胆小的话,就别在学校里做这种事啊。”被钟辰乐撞见的时候,他轻轻笑着这样对我说。藏在我衣袖下的烟从我手指间滑落,掉在地上,我迅速抬脚把那火星碾灭。 事实上,不论是谁对我说这样的话,我都无所谓,但这个对象不可以是钟辰乐。我唯独不愿意被他这样说,说我胆小之类的。很厌恶,就像被谁突然啐了一脸口水一样的厌恶。所以那个时候我一边掩饰着我的慌张,一边不痛不痒地把所有话题又扔向他,我说:“辰乐呢?上次又是为什么躲起来?” “我可没躲啊。”他从一片黑暗又走进了另一片黑暗,只不过这时我能与他对视,我能看见他眼睛里一直在晃动的东西,会霎时淹没我的口鼻,让我有些哽噎的东西。 “只不过是刚好被志晟你发现了而已。” “反正,你跟他们不都是这样想的吗?”非常理所当然,轻松的语气。 “我是怎么想的?”我把身体靠在墙上,抬高下巴微微俯视他。 “像我这样的人,像崔起勋这样的人。很恶心吧?”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都知道。” “所以,我没必要因为被你撞见了,就去隐藏,这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我低下头,盯着鞋边的烟尸看了一会儿,然后再抬头看那低矮的楼梯顶。装作没仔细听他说的模样。 “说实话吧,朴志晟。”他说,“那天,你是不是觉得很晦气?” 思考了一会儿,我说:“说实话吗?” “说实话,我当时只想着又该换个地方抽烟了。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哦~”他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不太相信我说的话。“那今天怎么又跑这来了?不应该给我腾位置吗?” “这是因为,今天发生了点其他的事情…”我不情愿地说。 “总之,下次我会换地方的,你不用担心……”我把双手合在一起,手心对手心反复摩擦着,说着便起身避开钟辰乐的身体准备离开。 他却忽然叫住了我:“朴志晟。” “这里,让给你用。” “但是,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我躬着背停在原地,没法转过去看他的脸,我忽然意识到他为什么也会出现在这里,大概不是巧合,而是特意…… “你说吧。”应该只是些听完便可以抛在脑后的话吧?我想得很简单。 “虽然,我也说过这对我不算什么,但…对崔起勋不是…”他的声音静静地在只有我跟他在的这个空间里响起。 就像突然从黑暗中探来一根银针,扎破了空气。即便辰乐不挑明说下去,也呼之欲出。我很轻易就捕捉到了他话里的意思。但不知为何,我同时也能感受到做针灸治疗时,皮肤被尖利地穿透的感觉。 “我知道了。”,我的声音落在了地上。 抢着在他再说出什么令我不便的话之前……我非常干脆地向他承诺:“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 我目睹了那个场景。 一年前。 云就像低飞的群雁,快速从我头顶上方卷去。 我躲在电线杆背后,看见崔起勋抬起的下颌角,因为愤怒而聚在一起的嘴唇,还有他互相抱在一起的双拳,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颤颤巍巍的小孩。那孩子大概只有十岁左右,头发看起来也有很久没有修剪过了,把他那半张脸都遮盖在了里面。 然后“砰”得一声巨响,混着一些粘稠液体的声音。 雨滴噼啪落在纸杯里的那种声音。 什么东西完全碎掉了。就像被石块砸碎的玻璃一样。 我永远都忘不掉那一幕。血哗啦啦流在地上,那孩子因为疼痛而张大的嘴是红的,白白的牙齿也是红的,连脖子上、手上也变成了红色。血的颜色迅速从我眼球的这端铺陈开来,把这后巷都染成红色。 我也曾考虑过,不如就让崔起勋那家伙作为那件事的执行者好了。要论无耻,这街区里再找不到第二个比崔起勋更无耻的人,但我的自尊不允许我这样做。我打心里底里瞧不起他这样的人。另外一层原因,是我承认了,我在崔起勋面前只能逃跑,无法抗衡的事实。 就像钟辰乐说的那样,我觉得崔起勋很恶心。但,我知道这不代表,我也认为他是恶心的。我不觉得钟辰乐恶心。每当我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都会深深检讨我的良心是否被狗吃了。我知道,辰乐不过是像寄生在河马身上的,那小小的牛椋鸟一样的东西罢了。错的并不是他,要想在这里活下去,有时候是需要依靠一些凶猛野兽的保护的…… 只是,为什么偏偏是崔起勋呢? 还是说,只能是崔起勋? 我的回忆又深又长,一时间我就像又独自爬入了漫长无灯的地道,好不容易钻出头来,看见的那道非常耀眼的光,并不是光,而是闪电,是钟辰乐没心没肺的笑容。 我会装作跟他从不认识的那样,这也是钟辰乐选择的做法。为了不跟他的姓名沾连在一起,有一学期的生物课我都会选择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上斯特语课的时候也会尽量避免对话练习,率先举手跟老师作示范。 “都无所谓啊。”那大概是他的口头禅吧,偶然我从课桌上抬头,从身后望他的时候,总是能看见他笑着对身边的人这样说。 也是,能跟崔起勋那种人相安无事,也得是把所有的所有都放下了,才能做到的吧。 就这样在任何人都没有发现的时候,我注视着那后脑勺。偶然也会有瞬间,会因为辰乐突然转过来的脸而惊慌。跟看着任何人的柔和目光不同的,辰乐看着我的时候非常冰冷。 “请大家立刻完成当堂的扩句练习,以‘我的朋友'作为开头,限时五分钟,这之后我们将把本子两两交换互评!孩子们,动起来,都动起来!”随着斯特语老师在台上热烈地拍掌和号召,本就闹哄哄的教室变得更加混乱了。撕下作业纸一个接一个传送的声音,翻页的声音,还有刷刷动笔的声音。 而我的脑海里,只记得钟辰乐转过身前的那个眼神。 像鸽子或是像神明。 虽然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事物,但辰乐注视远处的谁时,确实给我这样的感觉。 丝毫不在意的,又似乎在审视着什么的。 我带着我那不知从何处找来的自厌、懊恼、怪责。在作业本上用力地写下了那段话: [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是一只我看不见的怪物。我的朋友是一只我看不见的会哭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