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unning away from home

08. 我就知道会这样。 哦,我就知道桌子上的苹果会在我们离开去旅行的时候慢慢腐烂。 我讨厌听见他们这样说。 就像他们从一开始就在期盼这件事一样。 - 朴志晟把罐子上头的封盖用刀撬开,再小心用手指掀开内层已经半开卷曲的铝箔片。看似光滑,圆盘状的铝箔片,实则边缘非常锋利,朴志晟第一次帮恩智冲泡奶粉时,就差点儿被这铝箔片划伤,那时他急着将手指探进罐子里取奶勺,没太注意,那感觉仿佛被人拿刀片快速在手皮上刮过一遍。他当即抽出左手,“嘶嗷—”叫出声,甩开手来。痛感在一瞬间就消失了,他却还有些心有余悸。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之后,他便谨慎了许多,动作一次比一次熟练。“是放三勺还是四勺来着?”他自言自语道,太久没做这事,他也有些遗忘了。恩智虽然已经五岁,但还是保持着每晚喝奶粉才入睡的习惯,自从罗蔷薇走了之后,这件事自然而然地就被恩智戒掉。恩智不哭闹撒娇,也从不向朴志晟提要求,但朴志晟知道冲制的250ml奶水对于恩智来说是一种安慰剂,或许奶水的醇香,吮嘬奶嘴的行为,潜移默化之中,能让恩智以为自己还与母亲保持着某种联系。偶尔在傍晚需要出门时,朴志晟会给恩智冲泡奶粉,喝了奶水的恩智总是很快安稳地入睡,也不再会因噩梦惊醒,大哭一场。 今晚上他也得出门。朴志晟拿着搅拌棒将奶瓶里的粉末与水快速充分地融合在一起,放上奶嘴拧紧,再盖上盖子,把奶瓶握在手里上上下下摇晃了十多次后,递到恩智手里。 “哥哥马上要出去一趟,恩智喝了牛奶就乖乖上床睡觉,行吗?我很快就会回来。”他坐在床沿,看恩智噘着奶嘴,咕噜咕噜汲取奶水往身体里灌,脸颊红润。恩智睁大眼睛望着他,然后伸出了一根小拇指。 “是要跟我约定吗?”朴志晟低笑起来。恩智点了点头,手里紧握着奶瓶。她早就知道,志晟跟母亲是不同的,志晟说会回来看她就一定会回来,志晟是会将自己的身体当作手雷,越过各种障碍物回家的人,他说他永远不会唬骗她,可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朴志晟也把他的小拇指朝恩智递去,轻轻勾上恩智的,往他们各自的方向拉了拉,再松开。“恩智喝完就睡觉?哥哥换身衣服出门了?” 恩智再次对他点点头,向他甩了甩手,让他快点走。 离开恩智之前,朴志晟还有些不放心,回头多看了她几眼,见恩智背对自己,张开腿坐在地上,无动于衷的安静模样,才叹口气,捋捋头发,回到自己房里。 他换了身白T加牛仔裤,套了件深色连帽棉质外套,穿上跑鞋,带上货品,便急忙出门。在木质楼梯上还没走几步,就听见金美子扯呼打噜的声音从她翕动的鼻腔和松弛的声带里发出来,像一根弹性极好长度极长的鼻涕,在鼻子里伸缩进出。朴志晟放轻脚步,捂住胸口,害怕自己夜里的动静吵醒了金美子。正以为金美子快停止打呼,有苏醒过来的预兆,她粘稠的呼噜声又如同欲断未断的丝线,顽强地重新连接起来。 美子阿姨,睡得可真沉。朴志晟心想,说不定就算自己像白日那样行动,她也毫无知觉。 走到胡同口,康元福早就叉腰在那等着他了。“臭小子,你可算来了,我在这吹冷风,等了你快半小时。你也舍得我这病弱的身体受首尔邪风摧残!” “抱歉,抱歉。”朴志晟一边跑向他,一边双手合十致歉。 “东西呢?”康元福摊开手,勾了勾。 “我放在衣帽里了。”朴志晟长手一伸就把用黑色塑料袋封好的药品拿在手里,递给康元福。 康元福掂了掂东西,拿出手机对着东西横竖拍了几张,从他的背包里翻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交到朴志晟手里。 “哥,你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吧?”朴志晟吸了吸鼻子,表情有些伤感,他将装有70万韩元的信封,塞进裤兜,把双手也插在里面。 “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又不是一夜情,又不是今晚过后就不会再见了。” 康元福拉好背包琏,头也不抬地对他说:“我早知道蔷薇跟着菲律宾男人跑了。我已经联系到其他渠道了,你也别太担心我。” “这段时间跟着蔷薇,你受了不少苦吧?”他肉条状的小眼睛瞅向朴志晟,嘴角带着些怜悯。 “唉咦。”朴志晟低头叹气。“也就这样吧。” “她走了,你小子又该怎么办?前段时间我还听人说你到处托人照顾蔷薇的女儿,有人帮忙吗?” “那个啊,我已经放弃了。不想依靠别人。我还是决定自己照顾恩智。” 康元福听了他的话,还以为碰见圣母玛丽亚现世了,两只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什…什么……你该不会被罗蔷薇那娘们儿洗脑了吧?哈利路亚。” “她女儿跟你没有血缘关系吧?” “是没有这回事,可,哎,反正我已经做好决定了。”朴志晟烦躁起来。是啊,正常人谁会像他这样做呢?都笑着说朴志晟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他也一度认为自己一定是被这母女下了毒蛊。他自己都一穷二白,该怎么生存下去都还成问题,居然还得扮演起不属于他的父亲角色。可是,如果在路边遇见了一只流浪的小猫呢?就算是无法喂养,他也不可能视而不见,换做是被抛弃的孩子,怎么叫他狠下心来,一走了之? “疯了,疯了!罗蔷薇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康元福摇头,眼神盯着朴志晟,越发怜悯起来。 “她一跑就断了你的财路,哎,也没法报警,去警局,仔细一调查你小子就得吃牢饭了。现在你又打算上哪去弄这些钱呢?” “这也是我想问哥的。”朴志晟对着康元福释然一笑。 “哥,你还有法子吗?” “在哥那里就没有我的位置了吗?” 康元福虽说平时没心没肺,但还是把朴志晟这话里的意思听明白了,无防备就被吓了一跳。穿堂风在胡同里发出阵阵呜鸣,路灯下,朴志晟白白净净的脸上有飞虫的黑影爬在上面。康元福觉得身体有些冷,他用肉实的双臂把自己裹紧。 “你都想好了吗?” 朴志晟没说话,只是对着他又扯出无可奈何的笑容。今早金美子阿姨拿给他一张帐单,那张帐单拿在手里只有单单薄薄的一页,却好像在风里发出了搁浅的鱼拍击海岸的声响。其实朴志晟明白,美子阿姨对他们已经很仁慈了,每月这点租金都被她花在照顾志晟跟恩智的伙食以及水电气费支出上了,连房子都当白住。留给他去细细思考做决定的时间不多了。 康元福盯着朴志晟这张脸又看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心情,对他说:“呵,死小子。”他拿手指狠戳了朴志晟额头一下,“都叫你别对着我这样笑了,我不是说过好几遍了吗?小心下次我不来见你了。恶心得我他妈手毛直掉。” “你知道吗?” “这样的你看起来很阴险。” 朴志晟说:“是吗?” “那我不对着哥笑就是了。”

赵东禄趁着年假休息,拉着李知恩去最近网络上大受欢迎的日料店吃饭。他本来不想冒这么大的风险跟李知恩走在街上,首尔这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准儿就能碰上几个熟人,而他最害怕的,还是被正牌女友英秀逮到。英秀每次问他身上的伤哪来的,他都说他自己有梦游症,免不了身上磕磕绊绊的,要不就把一切推给他脾气暴躁的父亲,称他一喝醉了酒就六亲不认地打人。英秀没起疑,相反更加可怜他了,还说她父母今年就能为她在清潭洞买上一处房,希望他们能尽快结婚。赵东禄倒是对跟英秀这样无法带给他激情的女人结婚感到绝望,大家相处了半辈子,早就连对方的陋习都了如指掌。他正计划着在英秀以婚姻要挟他之前,将她甩掉。跟知恩在一起虽然会辛苦一些,但却给从小到大就平庸到被忽视的自己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不过因为女友英秀跟他是青梅竹马,双方父母亲戚的关系都非常密切,要想找到合适的理由脱身并不容易。好在英秀最近被派去中国出差,他才能松口气,胆子也变大起来。 知恩今天出门前打扮了一番,涂上了比平时更加艳丽的唇彩,还穿上了东禄在她生日时送给她的love me back的碎花裙。东禄认为这是让李知恩回心转意的好时机,前几天她闹别扭,多半也是被外边哪个男人暂时吸引了注意力,没有什么大碍,却难得让他感到危机。这次带李知恩出来吃饭也是想在她面前多表现表现,随便巩固一下二人的恋爱感觉,他们之间还太不像情侣。 赵东禄殷勤地向李知恩介绍日料店,从来历讲到他们的主厨,从食物的用料再到店内的装潢。李知恩却一直游离在外,仿佛在另外一个世界,根本没把赵东禄的话听进去,只嫌他来吃饭一个劲儿讲个没完。 “知恩,你怎么不吃呢?” 李知恩看着眼前的罗勒叶拉面,寿司拼盘,鳗鱼盖饭,寿喜烧套餐迟迟没有动筷。 “是没有食欲吗?你这么瘦可得多吃一点。”说着东禄就将寿司往知恩的盘子里夹。 “我自己来就好。”李知恩说,在赵东禄的注视下,夹起牡丹虾寿司一整个往嘴巴里塞,还没咀嚼几下,便又夹起另一块硬塞进嘴里。两个腮帮子被撑得又圆又鼓,就连知恩化了妆后精致的脸都变了形状,瞬间滑稽起来。而李知恩却只能感受到口腔里溢满的生鲜交织的味道。具体说不上来是好吃还是难吃,她的味觉被训练成了一位好心肠的评审官,只要能填满自己不断叫唤的胃器,不断消化蠕动的肠道,便能被称作美食。 而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赵东禄的想法呢?不过是把她当作炫耀的武器,想方设法在她面前展示自己,以证明他优越于其他男人。如果赵东禄得知了她曾经便就这般食欲满涨,贪婪无比;如果他要是看见了不是苗条的瘦女孩而是四肢臃肿、面孔平凡的自己,事情又会变成怎样呢?她报复性地进食,狼吞虎咽地把那些东西吃进肚子里,根本没顾及赵东禄目瞪口呆,铁青了脸。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出了餐厅,赵东禄有些生气地问她。 “没什么,日料不是很好吃吗。”她对着化妆镜开始补涂口红。“正好肚子很饿。” “是吗?” “那你吃得尽兴就好。”赵东禄看了眼手表问李知恩:“还去喝酒吗?” “我今晚想去你家。” “那你自己先打车回去吧,密码不都告诉你了吗?我还想再到处走走。”李知恩摸着裙子下鼓胀起来的小腹说。 赵东禄气不过她,转身就往相反的方向迈步离开。 “切。傻瓜一样。”李知恩望向赵东禄愤怒的背影念叨,心里反而轻松很多。 哥本哈根减肥法。 阿特金斯减肥法。 节食减肥法。 催吐。 瘦身药。 抽脂。 胃切除术。 各种五花八门的减肥方法,全部被中学时期的李知恩按难易程度收集在手册之中,她快变成这方面的专家。她坐在长椅上眺望操场,低年级的女生在上体育课,在跑道上蓄力助跑后,那双快到生风的小腿蹬地一跃,轻盈的身体便在半空中停滞,像是被遥控的优美慢动作一般,最后以脚跟带动屁股和大腿,稳稳地蹲立在沙坑中。“啊…啊…做得真好……真是羡慕。”,李知恩低下头看看自己这双脂肪堆积大腿,光是在脑袋里模拟自己跳跃,似乎就只会预想到重重跌倒在地的结局。她的面孔上浮现出了一丝忧郁。 “去死吧,死肥婆!” “去死吧,丑女!” 操场上的加油助威声仿佛都变成了这恶毒的话语,拍击李知恩的耳朵。 她抚摸着自己宛如凸起的小丘的腹部,目光呆滞地穿梭在拥挤的街。街上的男女都打扮得光鲜亮丽,连头发丝都仔细地打理过了。 她的胃被食物填得满满当当,快要爆破。闷热的气体在她的肚皮之下攒动,像是所有食物都凭空消失变作了一团热雾。二氧化碳还有酸水,往她的食道及喉管里翻涌。她连扯了好几个嗝,胸口也开始跟着发痛。比起食物更难以消化掉的东西如同胎儿,沉甸甸地坠在她的腹部。 一个星期内只吃肉食,驯养了她身体里的猛兽。 将两指插入喉咙深处,替代了实物进行口交练习。 顺水咽下数粒药丸,放松了神经,愉悦了大脑。 用针筒扎入肉里吸取脂肪,解决了自残带来的成瘾性。 而胃袋缩小后又能如何呢?她的欲望难道不是还依旧维持着以往的水准吗?甚至因为不再能吃下同样大分量的食物,而在其他的方面变得更加贪心。 我要美丽的面孔,我要曲线分明女人味十足的身躯,我要跳动有力的心脏,我要能够承受我虐打依旧爱我的男人,我要钱与利,我要漂亮时髦的衣裳,我要无尽的知识以及过了剂量的兴奋剂,我要星星,我还要月亮,我要成为太阳,还想移居火星……我想要麻痹自己的酒精,让我清醒的香烟,还有再也不会因为空虚而哭泣的拥抱。 她的脚步蹒跚,挪动着脚踝,在地上拖出看不见的笨重痕迹,连互相搂着对方肩臂的情侣都自觉地避开李知恩。 走着走着,李知恩就不知拐进哪个巷子里,避开了喧哗的人群。这一带房屋低矮,路灯发出橙光,周遭安静无声,半路上遇上好几个奔跑追逐的孩子。她挺着小腹向前跨步,走在不算太陡的下坡路上,穿着高跟鞋的双脚,无论如何想加快脚步也没法。空旷的巷子里回荡着她寂寞的脚步声。贴满各式广告的电线杆之后便是十字分叉路口,她站着街道上,朝前后左右张望,无论是哪一头,看起来都差不多,现在再想倒回去也不太可能了,她犹豫着不知该往哪边走。 刚才还明亮的天空,现在却瞬间拉上了黑色的幕布。 “该死。我应该从哪出去来着?” 她掏出手机来看,电量仅剩下5%,很快就会因电量耗尽而彻底关机。李知恩,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越是在这种时候,周围的氛围偏偏变得更加诡异,不知道是从哪栋住房里传出了激烈的狗吠声,李知恩后脑勺就像被谁从身后突然敲击了一下,吓得她缩紧脖子睁大眼睛往回望。 这时候,从右方的拐角那边,传来车轮碾压在井盖上的咚-咚声响,刺眼的前照灯光大片大片地映在过道两旁的墙壁之上,将原本灰暗的街道照得通明。 一辆小轿车从李知恩身旁飞快地驶过。 李知恩得救了般。 立即解开鞋扣,脱掉碍事的高跟鞋提在手里,趁着无人,光脚就朝着右边的方向,在人行道上奔跑起来。 赤脚跑起来的感觉,就像电影中描绘的那样。胸腔里快要满溢出来了所有,所有情绪。心跳声,被束缚的内脏,不着边际的幻想,消化不良的玩笑,疲倦跟劳累,委屈和莫名的鼻酸。 明明只是脱下了鞋子而已,为什么那么像褪下了这沉重的躯壳? 只是她一直跑一直跑,四周看不到一点光,整个世界的人都死干净了一样。看不见路的尽头在哪里。渐渐的,她细细的喘息变成了驮着沉重货物的老马的粗喘,再变成纯粹张开嘴唇,大口大口地汲取氧气,饥渴地呼吸。 似乎还差一点点就是“自由”了,她的眼珠在咕噜噜地转动,天空和脚下的大地反复调换着位置,还差一点她发酸的小腿肌就要离开地面,带着她的身体轻松地飞腾起来了,还差一点拖住裙摆、拖住她腿脚的风就要被她一脚踹在身后了,还差一点…… 总是还差一点。 她的意识中,一旦出现了失败的想法,就像被道路上细小的树桠缠进车轮里的自行车,齿轮跟齿轮间咀嚼着树木的残肢,将其榨个稀碎,互相越缠越紧,交织得越来越密,难舍难分,直到不能再前行了。 她的双腿也是如此,分神,不专心的刹那,被施了法术,被道路之间那小小的空隙阻拦了一下。 就这样失去所有平衡,整个身体直直地摔到在地上。 这简直就像她狗屁不如的人生。 就算学着别人在无人之处猛烈奔跑,也滑稽到像一场蹩脚的作秀。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高跟鞋从她手里抛飞到离她十米远的地方,也不清楚有没有摔坏。 可是,她总算是看见了出口。巷子外,高楼林立,灯火辉煌。

李知恩重新穿上高跟鞋,裙子已经被磨坏了好几处,整个裙面脏兮兮的。她虚弱地站在巷子口,右手扶着墙壁,有些眼花。 “搞了半天,这条路是通向这里的。”对岸的街景她非常熟悉,标志性的宫殿式建筑酒店就像一张指路牌,她有好几次因为它的奢华程度,而停下来仰望整座大厦。 李知恩收回眼神,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一走出去冷风就呼呼往她脸上打,头发将她大半张脸都遮盖起来。她把头发别在耳后,站在路边等待出租车。 对岸金碧辉煌的酒店前,有个模糊的人影蹲在那里,李知恩多注意了一眼,只能大概猜测那人穿了一件白色衬衫黑色的裤子,可是当她眯着眼睛盯着那人看时,便越看越熟悉,蓬松杂乱的头发上覆着一双大手,头发下是突起的眉骨,鼻梁轮廓清晰。怎么…特别像恩智的爸爸,叫作“朴志晟”的那小子。 朴志晟蹲在街边看着来往的车流,察觉到对岸似乎有人死死地将他盯住,抬起眼,朝李知恩那处漫不经心地看去,正好就跟李知恩还半眯起来的眼睛对视在一起。 “果真…是那小子。”李知恩的小皮包从肩上滑落,链条挂在她的手腕上,沉沉的。 朴志晟看清了对岸那个穿着蓝色碎花连衣裙的女人的脸之后,松开了抱在头上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立马迈开脚步就往街上逃。 李知恩见他一看见自己就跑,也在对岸穿着高跟鞋跟着他同步竞走。走了快一百米路,两人还是谁也不让谁。 朴志晟拿她没法,只好停下来,站在对岸,看着李知恩从斑马线的那头一点点朝自己走了过来。 一个星期未见面的两人,再相见,对彼此放大在眼睛之中的脸,都升起一种陌生而奇怪的感觉,仿佛第一次知道这人的眼睛鼻子是长这样的。 “嗨……”朴志晟率先朝她打了声招呼,心里暗暗哀嚎,真是超超超他妈尴尬。 他从上到下将李知恩看了一遍,然后说:“老师,您今天化妆了吗?我差点都没能认出来。” 李知恩脸上的妆早就脱得差不多了,知道朴志晟是在搪塞她。不过,朴志晟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衬衫上的领带松垮垮的,被随便挂在他的脖子上,还有一面领子被压在领带下。 “你跑什么?” “我穿着高跟鞋都快死了。” “老师,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还是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吧,这个时间点你不应该在家里看着恩智吗?” “还有,这一整周都是美子阿姨来接恩智的吧?你去哪了?” 朴志晟说:“我给忘了。”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来不了学校了。” “为什么?” “被人看见的话,对恩智…不太好。” “呵。”李知恩冷笑了一声。 “该不会…你真听了我的话,去做‘那件事‘了吧?!”她有些不敢置信。 朴志晟将身侧的手一点点收紧。 “‘那件事’是什么事?”他轻声问李知恩,好似他也被蒙在鼓里。 “老师,你以为的‘那件事’是什么事?你不说清楚的话,我是不会……” “这里是酒店……”李知恩打断他。 “哦。”他仰头朝天空看了一眼,恍然大悟了一般。 然后平静地说:“所以‘那件事’指的是身体交易?” “是出卖身体?还是再说简单一点……” “卖淫?” 他的脸上浮现出分外轻松的笑容。 “做——了。”舌头轻抵上牙膛,发出所有一切都结束了的声响。 “我做了那件事。” 朴志晟真不明白,为什么这会儿李知恩看着他,又摆出一副快哭了的表情,分明那天晚上她把这件事说得那般轻松。但是…她似乎误会了些什么。他急忙又向她解释起来。 “但是,那个…老师,你不要误会啊,其实我也不是因为你的话,才去干这事的…原因很复杂……反正,是我自己决定要这样做的。跟老师一点关系都没有。真的。” 说着,他从衬衫衣袋里摸出一张白色的卡片,递到李知恩手里。 “老师,你看。” “这是,我的名片。” “其实,我早就计划做这件事了。” 李知恩低头看见那卡片上简单印上了朴志晟的英文名以及电话号码,没有多余的内容,比贸易公司里最低等级的小职员的名片还要简单。 “Andy。” [请与我联系^_^] “嗯。”朴志晟回应她。用手在李知恩拿着的名片上一指。 “这个,也是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