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unning away from home
13.不速之客(上)
关闭许久,不用的账号,突然收到了无头像用户的私信。 似乎是垃圾讯息。我点开了对话框。 三排文字映入我的瞳孔之中,文字拖着厚重的阴影,晃动着在向我啸叫。 “你是光州尚道高中,二年级就中退的志晟同学吧?” “最近在首尔过得还好吗?” “你的父亲、母亲,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吗?” 高中时期,因为无法抬头直视那刀锥似的锋利眼神,我低下了头。如今,逼迫我供认一切的羞愧感又卷土重来,血的猩甜香气倒灌,涌入我的喉咙。隐藏在网络背面的那人,在黑暗里对我露出了杀手般的微笑。像割肉的镰刀,像转了一个圈又冲我而来的回旋镖。 她捉住了我的父母,作为要挟我的人质,她将刀刃驾在了他们的脖子上,可是我知道,最后会被她真正杀死的人,是我。 - 【药流使用米非司酮和米索前列腺,前者让孕囊失去黄体酮支持而无法继续生长发育,软化宫颈,后者诱发强烈的宫缩,将失去活性的孕囊排出体外。】 药流也会疼,还可能会有孕囊残留在宫腔里,导致再次清宫的风险。可是做手术的话,又不止这些,摆在李知恩面前的,还有那些冷冰冰的工具,仿佛那不是为了杀死自己肚子里还未成形的生命体,而是要降伏自己身体里的妖怪,用千奇百怪的刑具把它从李知恩身体里吸拽出来,再一并掐死毁灭。 窥器、探头、扩张杆、椭圆形钳、刮勺、鼠钳、无菌棉球以及纱布。 这些她一次也没有见过的手术工具们,竟然凭空中,在她的梦里一一清晰地出现,安静地躺在一块坍塌的森绿幕布上。她睁大了双眼,环顾四周,空荡荡的手术室里,只有她跟一张铺得格外平整干净的床,门外器械车被谁推着,滚轮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骨碌碌的声音,朝这寂静无声的房间驶近了。 绝对不能被捉住!绝对不能躺在这张毫无生气可言的床上!它们仅是存在于这房间里,就对她的生命产生了威胁。不好的预感一个接一个生出,她什么也没有做错,她不过是怀上了不该诞生于世的孩子,这房间四周,就好似有利剑支棱起来,要往她身体深处扎去。可能会死掉也说不定?在清理干净身体里的模糊肉团之后。 在她肚子中烘培着的这块小甜点,正做着降生的美梦。妊娠天数还不到49天,不久就满一个月,她却好像已经跟这没有长出模样的孩子紧紧嵌在一起了,要死的话,他们二人会一起死。她在心里喃喃自语。 在医学参考书上看到过的那句话,赫然浮现在她眼前,在黑暗中打上了高光。 “妊娠天数在49天内,而且不是节育环怀孕者,可以进行药流……” 李知恩紧紧阖上了双眼,49天…… 下了决定的她,慌不择路地倒退,撞上了抵住她腰背的器械车,她仓惶地将所有东西全部从那车台上清甩出去,钳子、剪刀、刮勺……等等一系列她叫不出名字的冰冷器具们,纷纷掉在地上,发出叮零零的声响。恐惧感一点点放大,一步接一步压在她心头,她喘着气回眸,再摆动身侧的双臂,迈出脚步,一股发酸的气体上窜进她的鼻腔,刺痛得让她几欲落泪。我,只有这一条路可选了。是只有这条路可选了…吗?她奋力摆动着双臂,像一只身体沉重肥胖的天鹅,快速地拍翅,脚步踏在地面上,坚实地为她助跑。 要是我会飞,就好了。 身体里的引擎线被这一念头用力拉起。马达开始启动,她忽然轻盈了起来,严丝合缝包裹在她全身的“蜡膜”都在空气的冲击力下被削薄,一块块干脆地脱落。她一手抚在平坦的肚皮之上,“我不再是独自一人了啊”,再一次意识到这一点的李知恩,决心带着它一起无痛地离开这地面。 被救生标志的绿光贯通的黑色过道,不论是向左还是向右看,好像都是无尽无望的。 直到坐在马桶上,被扭曲的、不真实的世界才又重新从喧嚣中整合复原。李知恩从衣兜里掏出药丸,在灯光下呆愣地盯着它们,“现在吞进去还不会立马产生反应,还需等到两天后,没关系的,就像每个月都会例行从下体流出的淤血一样,都会被排出体外,排进下水道里,一按下冲洗的按钮,就会消失在涡旋之中,就像这东西从来就没存在在这世界上一般。”,她将信将疑地将药丸一颗颗送入口中,机械地借着口水,把药丸通通吞咽下肚。兴许是因为这里本就是一个虚幻的世界,被篡改了的空间,药效比她所预料的更快起效了。下腹突如其来的绞痛,愈演愈烈,李知恩两眼发黑,黑色的斑点如同墨点般渐渐晕满了她整个视界。神经在太阳穴处挛动,慢慢的,嘴唇还有门齿开始发麻。李知恩依凭着还未被烧尽燃灭的理智,将内裤褪至腿窝,岔开了双腿。 呕吐般的感觉。歇斯底里大哭的感觉。志晟离开后的崩溃,也是这样的感觉。 哗啦哗啦,肉块从身体中掉了出来,李知恩感觉自己就像被腐蚀性极强的酸液侵蚀,一点点溶化了。 她许久未被开启的、早已麻木的情感被生生扯出了这幅身体,带着哭嚎和不舍,跟着血块们一同滚入了马桶之底,她虚弱地承受着身体上,一次又一次席卷而来的凌迟,将阖上的双眼,再一次轻轻睁开。疼痛使她达到了神经活跃的最高峰,幻象们走马灯似的在她眼前略过,强烈阵痛后,她又亲自见证自己慢慢衰弱了下去,意识随着排出体外的生命的消亡,变小变弱,沉入了最深、最暗、最低处。 是我自作主张要把自己的一切交付给那个人的。 她被杀死的孩子的父亲,她再也记不得他的模样了。 她只记得,那人会在对她拳打脚踢之后,下跪痛哭,一边扇着自己的耳光一边向她求饶。 他是个温柔却无法掌控自己的人。 “开什么玩笑啊…狗崽子。要演戏去找其他人演好了,我才不要爱你了,我才不是你快感的加速器,我才不是你玩腻了再随手扔掉的充气人偶。像你这样的人,该下地狱,大卸八块喂给狗吃!”她好几次都这样在心底默默呐喊着、咒骂着。但再次伸出双手讨要拥抱的人却还是她。 她在梦里笑了起来,这话好像在东禄的口中也听到过,如出一辙,严厉而委屈地朝她控诉。那时候,她才恍然大悟。声嘶力竭的哭喊,唤醒不了早就枯萎的心。被她爱着的那个人,和被东禄爱着的她一样,早就学会如何轻蔑地俯视一切了。 有如被羽毛卡住,微微作痒,在他们的喉咙里,艰难憋藏着,快溢出喉管的笑声。 李知恩在台风肆虐过后的星期五,做了回忆过往的梦,那个美梦的结尾,她看见自己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从高高的滑梯上蜿蜒而下,她的身体陷入了五颜六色的塑料球中,她被它们拥簇、包容了。她陷在了五彩的幸福里。真是奇怪的梦。另一个她旁观着这一切,在嘴里轻轻絮叨,把一句相同的话说了两遍:简直就像胎梦一样,简直就像胎梦一样…… 她的孩子无法通向人间,好像也没有选择去往天堂或是地狱。它变成了一颗圆乎乎的,不会说话只会幸福的塑料球,它没有被妈妈杀死在昏暗脏臭的下水道,而是跟无数像它一样兴高采烈嬉笑的孩子们,在巨大的泳池里游戏着。 【梦该醒了。】 “姐姐,妈妈跟爸爸又大吵了一架,爸爸对妈妈动手了。”一醒来李知恩便接到了弟弟的来电。他以不痛不痒的语气告知了她这个消息。“我…把那家伙赶出去了,连他的东西也一起……扔出家外了。” 父亲喜爱的皮衣外套和不论春夏秋冬都会穿上的那双登山鞋,白色的衬衫、因为不再和身被妈妈收进衣柜最底端的西装…所有这些东西,都从处于第七层的家中被弟弟用力地一并扔了出去,爸爸的衣物们一件件飞了起来,急急沉坠了,很快它们紧贴在湿淋淋的地面上。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她用手撑着额头,莫名地心烦。 “三天前的…那个晚上吧。” “三天前?!” “那天不是还在刮台风吗?” “这跟天气没有关系吧?” “反正那家伙早就不配待在这个家了!姐姐你以前不也说要是爸爸死了就好了吗?” “为什么不早点打电话给我……”她一时语塞,“妈妈呢?妈妈现在怎么样?” 弟弟不情不愿地低声说:“老样子……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在哭。” “那我还是回来一趟吧。” “暂时不需要,姐姐你就照顾好自己吧。” “那…有什么情况再打给我。” “姐姐……”弟弟迟疑了一会儿,然后问道:“这次之后,那两个人…真的就会离婚了吧?”,“妈妈跟那个…家伙。”,弟弟的声音里洋溢着期待的兴奋,甚至因为太过兴奋,他的声音听起来在阵阵发抖。 “……我也不知道。”李知恩无法像弟弟一样情绪高昂,现在的她连对回应期待这种事,都深感疲倦。草草便挂断了电话。 父亲患有糖尿病,两个月前,身体各处出现了并发症状,他的左腿开始肿胀,行动变得相当笨重不便,也就是因为渐渐失控的身体,导致父亲开始轻信于招摇撞骗的药商们,四处寻找着偏方,不断实验着是否还有可以转圜的余地。多么荒唐,一千万一针,连那药剂中的成分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论是一剂清水,抑或是一剂剧毒也要固执地注射进身体里。没有信仰的父亲,在用金钱供奉一尊满嘴谎言,粉饰太平的神。李知恩,漠然地看着,看着父亲失足掉入这无底的深渊。很久很久以后的那天,她会站在彼岸,从吞噬了父亲的冥河中,拾起他飘荡在河面上的单鞋。 她没有用一千万去支援父亲的失智行为,也没有阻止他。她想,至少,她无法成为那个亲自推他下河的人。 此时的父亲就似一只苍蝇在四处碰壁。想必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比他自己更清楚,自己的死期将至,所以才会倾其所能,只为将生命再延长一点,那不多的生命。整日为了活而忙得晕头转向的父亲,成了李知恩眼中最悲哀无力的人,她对他的恨意,逐日化成灰烬,被她一把洒进了汉江之中,不知去向,粉末们虚无地漂在水面之上闪闪发光。 要是父亲死了的话,指不定,自己也会哭得撕心裂肺呢,最后抱着父亲照片替他送终的那个人,兴许也还是自己。 果不其然,走投无路的父亲给他唯一的女儿打来了电话。 “你现在在哪里?”她不要以女儿的姿态,而要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几天前她被赵东禄毫不留情殴打过的地方,就像接触到空气的苹果果肉,迅速氧化,在额头、脸颊上留下一团又一团“霉斑”。
应了那句话,“狗八字倒是好命运。”,哦,还有这句,“皇天不负苦心人。”。 自从参与违法的肉体交易之后,好事竟然一个接一个的在朴志晟身上发生了。要知道在此之前,朴志晟可是连玩Minesweeper都会在五秒内覆灭的一顶一的倒霉蛋,就连儿时一起偷摸潜伏在机房的东赫哥,看到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炸弹时,也会摆出狗嫌的表情,对朴志晟说:“啊~啊,真是晦气。五分钟内死了一百回。” “朴志晟你这辈子千——万,千——万别买彩票,只要倒霉之神相中你了,坏事就会一桩,一桩像侵入了的电脑的病毒一样没命地繁殖。记住哥的话,千万别买彩票,福彩中心不缺你一个做慈善的。” 幸福降临得很蹊跷,但因为是幸福不是苦难,就算它蹊跷地发生了,也不会有人问“为什么偏偏是我呢?”万里挑一的幸运儿们要是一边享受着从天而降的幸福一边痴念着“为什么偏偏是我呢?”,不是很欠扁吗? 可是朴志晟总想问一句为什么?会所里那么多个貌美靓男中,为什么偏偏是他被选中呢?他对好事也抱有悲观的念头。 “志晟啊,我们会所里不用伟哥还依旧坚挺的就只剩你小子一个了!”康元福堆满笑意的脸突然出现在鱼眼曲面镜前,他突变的眼睛就像一大一小的牛睾丸,快要爆出眼眶,闪闪发亮的牙齿上,明晃晃地写着“居心叵测”四个大字。 “这样的好差事,你就答应了怎么样?一晚上这个数。”他用两指比成“耶”的姿势,接着像ATM取钞机轻吐出那个数字:“两千万。” “两-千-万?!”朴志晟听了这话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巴。 “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你就别管了,总之是不缺钱的上流富太太,对了,大家都管她叫Miss...Miss sophie,见人就笑,风情万种,左边唇角上有颗西瓜籽大小的痣,上一次被她买走的男公关,三个月后在圣淘沙湾拥有了第一架自己的私人游艇。” “那…那位现在在哪呢?” “谁?”康元福眯着眼睛,将脸凑近摄像头,电脑聊天软件画面里的他,一秒一帧,噪点如同芝麻一般糊在他的脸上。 “哥说被买走的那位。”朴志晟没好气地说。 “啊,那小子啊……”只听见康元福的话语渐渐变得暧昧,声量一点点变小。 网络延迟无声寂静的几秒钟里,朴志晟的瞳孔缓慢放大,再一点点缩小复原,他的视线透过CRT显示器飘向了遥远的地方,地平线的那头,不知搭乘着谁的客机裹着浓重的黑烟和熊熊的烈火,一边飞速下坠一边四分五裂…… 这时候康元福不连贯,被机械篡改变形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不……不知…知…道啊。” 啪! 在去往幸福天国的护照上,利落干脆地盖上了红色的印戳,血淋淋的,朴志晟看见飞速被翻过的那一页上,写着“下落不明”几个大字。 不知道啊。也不知道那会不会是他们所有人的下场啊…… 幸福降临得毫无预兆,又蹊跷不已。朴志晟去见苏菲的那个夜晚,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站在大树下都有被像水母触手般的乱雷劈死的风险。妈妈曾告诉过朴志晟,不论是好人还是坏人,都有其归宿,这叫“因果报应”;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老天都在天上看着,没有一个人可以瞒天过海,这叫“头顶三尺有神明。”。他看向天际,嘴唇瘪瘪的,扬起的眼睑很是单薄,在眉骨处留下疤痕般的褶皱,他的命运和首尔的天气一样阴晴不定,或许,他提心吊胆,努力避免的“报应”,始终还是要来的。 元福哥赞助了朴志晟一套古驰西装,是真货还是A货还待鉴定,就连神龙见尾不见首的社长大人都托人送了他一双锃亮的鳄鱼皮皮鞋。穿上这一身行头的朴志晟也变成了可以云淡风轻出入声色场所的财阀贵公子似的,没人会怀疑他只是个被用绚丽的闪光纸妥善打包送到的性玩具。好事怎么可能会降临到他这种人头上呢?也不知是他的傲慢还是多疑,他总是暗暗在心里轻嘲自己的命运。抵达跟苏菲约定的房间前,他依旧挂着比打雷下雨的天气还更惨淡的表情,伸出一只手握拳扣在门前,还没敲响,又将半蜷起来的五指伸展开来,无力地一路从门前轻滑而下。 这样可怎么能行呢? 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逼着自己扯起嘴角,装填起微笑。连试了好几次,都很是勉强。 仿佛早就洞悉了他的犹豫一般。身前的门打开了。朴志晟听见了大脑里响起的恢宏而悠长的教堂钟鸣,老朽的齿轮开始旋转…… 欸? 朴志晟睁大双眼,既错愕又震惊。额发上凝结的雨珠从他的鬓角淌至脸侧。 苏菲站在屋内,像母亲一样对他笑着。热可可的香气从开启的门扉中散发出来,烛火一样温暖的灯光还有在雨声的烘托下低低响起的爵士乐。明明一切都是那么欢乐明朗,但为什么却会让人感到鼻酸呢? 做了所有准备的苏菲,像母亲一样微笑着;只带了身体来的朴志晟,像了做错事的儿子一样呆站着。 如果是在这个人的身边的话……似乎我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被原谅…… 不知为何只是那么短短的几秒钟,朴志晟就对苏菲产生了这样天真、轻率的想法。 “今天外边很冷吧?”苏菲对着朴志晟发白的脸打量了一下,拉起他垂在身侧的手往里走,“别站在门外了,快进来吧。”。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朴志晟还有些发懵,被魔法之力牵扯着,迈着踉跄摇晃的步子就进入了满溢熟女香气的屋子。就像一开局就连翻出了四张十月丹枫就稀里糊涂成为了赢家,就像只投入了一枚硬币就引发推币机里的金币大崩塌,就像随意填上了一串数字就开出了亿元头奖,朴志晟第一次体会到被幸运之神眷顾的心情。是那么的不真实,刚触摸到就开始担心失去,回想时竟然还会后怕。 “安迪?你是toy story里那个善妒的安迪?还是肖申克的救赎里被迫入狱的安迪?”苏菲将脚踩在床沿,拿起身体乳挤在手掌中央,从下往上涂抹从白色浴袍下裸露的左腿。她笑盈盈的脸馥郁浓艳,慢条斯理地就朝朴志晟丢出一串提问,好像根本不急着索要一份回答。 “嗯?”朴志晟正背对着她,动作不怎么利索,费了一番劲才脱掉西装外套,恍然似乎听见了他难为情的别称,扭过头去瞧苏菲的脸,“您说什么……” 苏菲依旧笑盈盈的,在唇边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说你跟介绍中一样可爱。浴室在里边,待会儿进去用吧。” 乖乖按照流程进入浴室的朴志晟,当即被吓了一跳,推开磨砂玻璃门,映入眼帘的是能装下两个人那么大的四角浴缸,在四角浴缸中没有放好的精油浴,而是快要从浴缸中溢出的万元韩钞,成堆成叠地实实在在地放在那个浴缸之中。 正当朴志晟目瞪口呆之时,苏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对了,安迪,忘了告诉你,浴缸暂时不能使用了,请用淋浴喷头吧。” “好…好的!” “难道这就是超级富人们的做法吗?”说不上哪里怪怪的,惊吓过后的朴志晟随即又恢复平常,歪着头悄声自语。 一切准备就绪,拉下舞台幕布般的窗帘,柔和温暖的灯光打在两人的脸上。康元福说的没错,苏菲的嘴唇上有一颗西瓜籽一样大的肉痣,但是他没说准,苏菲不仅在唇上有一颗痣,在苏菲的脸上还分布着三颗如同星座一样,可以连成三角的细小的痣。苏菲非常爱惜她自己的身体,但是唯独那头头发,简简单单地披下,会像海藻一样卷曲起来,偶然扫在朴志晟的脸上会有些刺痛。还有另外一件关于苏菲的,或许只有朴志晟知道,并打算永远不与任何人分享的秘密。在苏菲的肚脐边上纹着一只巨大的红蜘蛛,只有凑近看才能发现,其中一只蜘蛛的触角下是狰狞可怖的刀疤。 从头到脚,从她轻微斜视的眼睛到丰满的嘴唇,没有哪一点跟妈妈相像,让人恐惧而敬畏,又不由自主想要亲近她,毫无杂念地倒在她的怀抱里,朴志晟感到他被苏菲庞大得过分的温柔吞噬了,一并吞噬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主导权,一并吞噬了他的狡猾花招,召唤出了他的小孩心性,吐出来他的耍赖使坏。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除却刚刚开始时,一向敏感的朴志晟,偏偏盯着那红蜘蛛怎么也硬不起来,他红着脸,苦恼地握着阴茎独自把弄了几分钟,刚有冒头的迹象,视网膜下红蜘蛛的残影又会固执地挡在他面前,欲望一下被狠狠掐灭了。苏菲只是看着他笑,什么话也没说,轻轻按下开关,关掉了台灯。水蛇一样游过来的手在朴志晟的阴茎上上下下抚摸,又是捏又是揉的。完全黑暗之后,只听见苏菲略带笑意的声音焦急地说:“怎么就是不硬起来呢?得硬起来才行啊。”说实话朴志晟一点也不想笑,反倒很想哭,就在他欲哭不哭,胸口卡着一堆无章法的情绪时,他感觉什么非常柔软而湿润的东西,包裹住了他的顶部——那是苏菲的嘴巴,光是想到这一点,朴志晟的阴茎就快速疯狂充血,迫不及待地从身体里发射了出去。 朴志晟扬起了头,他的下巴跟脖子完全连成了一条优美的圆弧线,痛苦夹杂快乐的叹息声渐渐响起。 现在我正在完全不受控制地颤抖。 察觉到这一点的朴志晟,就连肌肉跟皮肤都起了电流通过般的麻酥酥的反应。在他头脑里的那个,完全黑暗的世界里,他变成了一只离队的非洲鳄从陆地爬进藻类植物栖息的峡湾,蹬着腿,摆脱了勾住他尾巴的东西们,躲进了石头洞穴里。“啊~终于立起来了。”,苏菲爽朗地连笑了几声,仿佛完成某个了不起的挑战。然后朴志晟听见她轻声说:“安迪,什么都别想了好吗?” 一直灿烂笑着的苏菲,为什么会有一道那么丑陋的疤呢? 朴志晟问不出口。 他抱起苏菲软若无骨的肉体,紧紧将自己的一部分都嵌了进去。他还是第一次如同情欲片里的主角一样将自己整张脸都深深埋进了苏菲的两只乳房里,苏菲的乳房就像绵密香甜的奶油炮弹,朴志晟紧眯着眼睛,胡乱地撒娇似地用鼻尖贴在苏菲的乳房上嗅闻,又像头幼儿期小豹子伸出舌头在乳尖上反复舔弄,拿牙齿轻轻啃咬,直至挺立后才微张开嘴唇将它包裹起来。 “嗯啊…嗯啊…嗯啊……嗯啊。” 那时苏菲的呻吟,就跟朴志晟在小旅馆和李知恩一起观看的AV片中的那个声音,如出一辙。 朴志晟默不作声地缓缓从苏菲的乳波间抬起头来,他冷淡的视线盯着苏菲忘乎所以的脸,借着黑暗中透过的那么点零星的光,以一个稚拙不懂情欲的孩童的目光探究着苏菲的脸。把他抱在怀里的女人,根本还没有察觉到朴志晟在做爱时抽离了。 “是谁…是谁…教会你这些的…安迪…你真的…好棒……怒那…要去往天国了…啊…啊…啊。”苏菲在迫近高潮时,连喘带哭地说着些情人间过分亲昵的话。 要说,第一次教给我这些的人吗?哦。她不过是一个完全粗鲁的,只顾及自己全然不顾别人死活的人。她是一个跟温柔这样的词完全不沾边,总是与暴力行为为伍的人,一个不值得再提的人…… “我恨那个人。我、恨、她。”朴志晟掷地有声地说出恶毒的话语。好像只有紧抱着苏菲的他,才可以顽劣地吐出这样的话,而他明知这样的话中伤不了任何人,除却他自己。 朴志晟这时开始恨罗蔷薇了。他的第一次该是像今夜一样像永远不会醒的梦的,他的第一次该是充满心满意足的幸福的,他的第一次该是…该是…没有惹哭任何人的。如果不是罗蔷薇的话,如果不是她撒泼打滚一样,强行把朴志晟变作“大人”,再像使用完的避孕套随手扔至一边的话……他该不会生出那么多恐慌,那么多患得患失吧?他不该这样凄凉地度过人生里的第一个二十年。 紧抱着苏菲结束了性事的朴志晟,已筋疲力尽。呆望着天花板的他,说不出心里突然涌起的苦涩感觉。他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连他自己也不懂了,明明自己拼了命,要从母亲天罗地网般紧紧包围住的爱里挣脱出来,又为什么要固执地在其他女人身上追寻虚幻而安定、无垠而宽广的母爱呢?一时兴起的乡愁?叛逆的青春期?还是他故作姿态的长大宣言? 他被凝重的空气死死地压在天鹅绒铺就的大床上,喘不过气来。从浴缸里飘来,万元韩钞堆砌而成的,那香烛烟气般,若即若离的铜臭味…… 太阳就要升起了,如果不快点把坏事做绝的话。
第二日清晨的第一束阳光如同寒冬结束,初春降临时一样温暖。江面粼粼的波光反射在墙壁上,在朴志晟参与援交的那间房间中,还是有消散不去的阴潮气味,带着会让人染上寒病的余韵潜伏在这里。 朴志晟枕着双臂趴在床上,结束性爱行为后的回味,空荡荡的身体中间,游曳着某种气体,让他虚弱到像生病了,很不舒服。 “你醒了吗?”抽着香烟站在窗边的苏菲,朝睡眼惺忪的朴志晟粲然一笑。“快起来一起看看吧!有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了。”她饶有兴致地看向玻璃外,瞬间变得哀愁幽怨的眼神,延伸至辽阔江面的对岸。 朴志晟草草披上浴衣,顶着一头乱发,站在苏菲身边。 啊…好刺眼的阳光。他用手背挡在眼前,立刻出现了强光反应,漆黑的视线里渐渐浮现出光晕一样的影像。 当他把手移开,谨慎地将眼睛睁开时,浊白的视野才一点点变得明亮清晰,他逐渐能看到比江面更遥远的地方了。岸边丛生的杂草,参差不齐地随着清风摆动着,因为几天前台风天才刚平息,昨夜又下过大雨,岸边的泥土十分绵软潮湿,几乎变成了一滩泥泞。江岸之上,道路边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不断有穿着警服的人、提着工具或摄像机和穿着白大褂的人,从路旁的车辆上走下,一个接一个地从陡坡,走至宽阔平坦的江岸。 “大概是谋杀案吧。”苏菲面不改色,平淡至极地说。 而一旁的朴志晟却将双手紧紧扒在玻璃上,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窗户外发生的一幕幕。 早些时候打捞起的尸体,就放在江边,被盖上了白布。 - 李知恩一眼就认出了父亲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那上边全沾上了污水和泥点。她双手揣在浅浅的衣袋里,戴着能遮住她半张脸的渔夫帽,慢悠悠地朝父亲的车走去。 径直打开车门,李知恩久违地坐在了副驾座上,跟父亲像以往一般那么近的坐在一起。 刚上车的几分钟里,父女两人都将视线望向不同的方向,呆滞地看着往来的车流,没有一个人率先开口将沉默打破。 直到…… “我还需要点钱。”咽过几次口水后的父亲,还是开口了,说完话他有些不情愿地将头撇向一边。 “这次你要多少?” “就再借我…一千万。” “呵。”李知恩突然冷哼一声,她像撰着可恨之人的头发一样撰着帽檐,一点点收紧,一寸寸将帽檐卷起,再用大臂带动小臂用力地像棒球赛开球般,将帽子摔在挡风玻璃上。 突如其来的冲击带着车身一起摇晃了起来。以为那帽子会朝自己摔来的父亲,支起双臂护在了自己的脸前。 强烈的阳光毫不仁慈地打在李知恩的脸上。让她淤青半耷拉下的眼皮,以及历历可见的伤疤,一下子失去了防护,暴露于空气中。 “一千万。一千万!还需要我再帮你挨一百拳吗?” 她扭过身去,激动之下溢出的泪水,屈辱地缓缓在她脸上滑下,然后一点点开始蒸发。 仍旧怔怔望着远方的父亲,突然将收音机扭开,电台里轻快的音乐声逐渐变大。 父亲就是这样不知好歹、厚脸皮又狡猾的人。李知恩早就知道了的,明明早就知道了的,还是心气不顺起来。 “反正,我就快要死了。”父亲的眼窝深深地凹陷了下去,连眼袋也松垮垮地挂在眼下。“你就再多忍耐几天吧。再多忍耐……” “我已经忍了二十年了。”李知恩打断了父亲的话。心里燃起的,暴虐的怒火,说不清是因为父亲的哪句话而起的,说他快死了,说让自己忍耐什么的…… “不止是我…妈妈还有弟弟。” “我知道。” “既然快死了,那就你就去死好了。”李知恩轻笑着说。“根本不必打电话给我。” “知恩,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像个公主似的,笑着在爸爸面前跳舞唱歌,现在…为什么不那样了呢?”眼镜下是爸爸不常露出的无限怀念神往的神情。 “简直,就像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李知恩再次缩在座椅上,噙满泪水的眼睛,失去了焦点,最终又恢复到冷漠状态。 “那爸爸呢?” “那个小时候让我骑在他的肩膀上,让我能够看到首尔最远地方的人……” “为什么现在变成了,可以让他的女儿被别人骑在身上的人呢?” …… 李知恩跟父亲对视着,沉默地,漫长地,直到对话无法继续,不了了之。 她打开车门,下了车,再挥手关掉车门。 “本来我这次来见您,是为了帮您一把的,但是,看来您毫无悔改之心,那我也无法做到帮助毫无希望的人。那么,再见了,父亲。”她凑近车窗,看着车里的父亲说。 在她掉头走人的时候,父亲摇下了车窗,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大声地朝她喊着:“知恩啊!” “知恩啊!帮帮爸爸吧!” “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李知恩依旧没有回头的迹象。 他衰弱笨拙的身体又重重地跌回到车内。 “说不定……这真的是你最后一次见到爸爸了。” 父亲一天比一天肿大的左脚,已压迫到部分的神经,开始逐渐坏死,皮肤在溃烂,大脚趾和中指头也长起了暗疮。 站在远处的李知恩的背影,微微耸动着肩膀。 她回过头,包着眼泪的眼睛瞪向父亲的方向。 快步又走了回去,她往车窗上敲了两下,摇下车窗的父亲还以为她又回心转意了,脸上略过一瞬欣喜。 她却说:“要我帮你吗?那需要我给你提一个建议吗?” “你为什么不去找另外一个女人呢?” “我是说,除了我妈妈以外的,另外一个你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