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unning away from home

05.初恋之死

电影《一级犯罪》里不是有这样的名台词吗?“我相信,被判有罪前,人皆无罪,因为我愿意相信,人性本善。我也相信犯罪的不全是坏人,我想知道,好人为何也会做坏事。” 人生还真是可恶。有时分明是为了使生活步入正轨才采取的举动,怎么会在不知觉的时候,就让自己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 【我听到了响彻整个首尔市的警笛声。臆想着,仅凭一副手铐就逮捕了我。】 距离考试结束还剩三十分钟,教室里的时钟声咔嚓咔嚓,恼人地提醒着朴志晟,终结停笔的时刻在向着他不断迫近。抬头瞥眼看到周围从容不迫答题的同学,他更加坐立难安,汗液不断从手心分泌,试卷上难懂的提问,在他眼前忽大忽小。 脑子里一片混乱。 完全记不得前一天所复习的内容了。 他不安地将自动笔按下又松开,快速连续地按下又松开,手指开始微微发抖,试卷被他慌张移动的手臂扯得东歪西斜。惨了,惨了,要是自己又一次交了半页白卷,一定会被大家当作白痴狠狠嘲笑,就连总是微笑的惠兰……她也一定会对自己露出瞧不起的眼神…… 为了弥补心理上的痛苦,他答非所问地在试卷空白处写下语句不通的话,就算明知那是错误的答案,他也奋笔写下……只是,祈求这残忍的现实不要被无情戳破,暴露在人前,供人观赏……只是,祈愿勤勉近乎于无用功的回答,能够掩盖自己心脏某个地方的残缺。 “至少某些聪明的同学拼命努力过了。”老师会这样说吗? 朴志晟被肢解般的字体在试卷上抽搐。 他神经质地把每道题目都一遍遍地誊抄在答卷上。密密麻麻占领了所有空隙。 每个字眼都一下变得刺眼清晰。 每写一个字,就好似在他心脏上刺绣一样,为什么这么痛呢? 讲台上的监考老师,从发冷的眼镜后朝他投来探究的眼光,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中心列的他,脸上带着狂热紧张的表情,轻而易举就被看破不安定的内心。 还剩下最后的五分钟了。 他已经写到脑袋微微发麻,精神疲惫。直到铃声刺耳响起的前一分钟以前,他都还在努力着。 朴志晟已经无法辨认自己究竟在试卷上写了什么,也记不得到底自己写了什么。 “有必要搞得这么紧张吗?”监考的老师走到他身旁,瞅了一眼他的试卷。 “不知道的还以为志晟君在作弊呢?这不是把答案都漂亮地写上去了吗?”他用指节在朴志晟的桌子上轻弹了一下。 朴志晟只是低头怔怔看着这张字迹潦草的试卷,没有应答。 随即考试结束了。欢快的铃声赦免了所有人一般,响彻在校园中。 “好了,好了,大家都别写了,考试结束了。”老师一边回头大声宣布一边往回走,坐在朴志晟前座的女同学自觉地转身来,问他:“写完了吗?” “那个……” 还没等他说完,就将他的试卷一并收走往前传。 完了,一切都完了。 朴志晟有点想哭。他用双手抱住整个脑袋,挫败地支在桌上。 真是没用啊。 居然,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干了这样的蠢事。在他意识虚无又错乱的时候,凭着某种肌肉记忆,在试卷上写了无数次“惠兰”的名字。 惠兰惠兰惠兰惠兰惠兰惠兰惠兰惠兰惠兰惠兰惠兰惠兰惠兰惠兰惠兰惠兰

地方高的所有人都知道,朴志晟一年级下期突然插班到成绩最优异班级的事实。消息传来传去,说他不是通过严苛的升学考试考入学校的,而是依靠有权势的父母的关系。 “那个插班生不是长得贼帅吗?就算成绩不好又怎样。”女生们哄笑着,在课间打发时间。 “但他都不跟班里的同学说话,坐在位置上发呆,超他妈阴森。我劝你还是换个人花痴吧!” “是吗?是头脑不太好吗?你班连一个跟他说话的人都没有吗?” “没有。” “那你们可真坏。” “哦!勉强有一个吧。”女生有些厌恶地说到。 “谁啊?” “那个啊,地方高男生们的‘女神’——” “什么狗屁‘女神’,不就是你班张惠兰吗?” “其实她这里也不太正常。”说话人用手点了点心口,“最喜欢假装善良。” 成绩好,长得漂亮,人又善良,还没有一点大小姐的排场,对任何人都那样亲切,对每个人都平等地如同西弥斯女神。无懈可击,完美得不像人类。 不仅是地方高的男生们,连不少女生都整日拥簇在她的身边。就算嫉妒得牙痒痒也拿她没办法。 第一次看见惠兰的朴志晟,就试图将这样美丽的生物放在无菌的培养皿里仔细研究,谨小慎微地偷看她,在课本上认真描摹她,费了一番劲儿画好了人头,又嫌自己画得太差,用橡皮擦把所有画面用力地擦了个干净。 对他而言,任何一种妄想都是对惠兰的亵渎。 他只要秘密地观察她就好。 说起来,正是因为考试的那天上午,惠兰跟人轻松地说:“二年级的生物难度不大,补习班老师出的题目可能比这还要难个1.5倍。”,才导致朴志晟下午考试时总是神游,一再地想起惠兰自信满满的笑容,还有惠兰轻巧的话语。这种无形的压力,让本来就对学校照本宣科的教育兴致缺缺的朴志晟,感到沮丧。 而他才不是傻瓜。 他…只不过是…将那份狂热倾注在了错误的地方……不被世人所理解的地方。 哥哥也总是说,志晟如果不是出生在大韩民国的话,应该会成为天才。而这些话,在完美无缺的惠兰的面前,是毫无意义的,连同他存在的本身一起,都被否定为毫无意义的。 喜欢惠兰这件事,就像在一遍遍甘尝痛苦滋味,还要时时面对软弱的自己。 “志晟君也一起参加生物兴趣小组吧?” “我发现你平时也不爱说话,是还有些认生吗?如果参加兴趣小组的话,说不定可以跟大家很快熟悉起来,还能交上朋友,怎么样?”惠兰单手撑在朴志晟的桌前,长长的头发从发箍后倾泻下,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可是,我的功课…不太好。”朴志晟略带尴尬地说。 “没关系啊,兴趣小组的大家也不全是擅长生物的同学,加入小组可以一起学习进步。” “是吗……单凭我这种程度也可以跟你们一起吗?” 惠兰朝他露出温柔的笑脸。 “当然啦。” “记得每周二下午的实验室,一定要来哦。” 究竟自己每周二强迫自己加入学习小组,苦苦逼着自己记忆过的东西,都被大脑存放在哪里了呢?朴志晟在考完试后,还在努力思索,难不成自己每周做旁听生发呆的那一个小时,全部都用来分析“惠兰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件美丽的艺术品”了吗? 那天,生物考试的成绩出来了。老师站在讲台上,把长长的教尺从皮带里抽出,放在讲桌上。他吩咐生物课代表的惠兰代他站在讲台上一张一张地宣布考试成绩。 朴志晟脸上挂着半死的表情,把头埋到最低,他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他还没来得及思考清楚许多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前,就被在暗处待发的无数利箭射中。 “这次小测,第一名还是张惠兰学生,老师真的是一点也不意外。但是,有的男学生倒是让老师吓得打翻了茶水,上一次交了白卷,这一次好歹不是白卷了,可是,为什么要将惠兰学生的名字写了整整半页放在试卷上呢?!”说着,愤怒地拿着教尺在桌上乱打。 “难道,把生物课代表的名字写在试卷上,老师就能够多给你几分吗?!!” 老师的话音一落,全班都掀起了此起彼伏的哄笑声,不论是男生还是女生全都齐刷刷地转过身,带着或轻蔑或嘲讽的眼神注视着最后座的朴志晟。 简直…就像白痴一样。 朴志晟在心里骂自己。 而惠兰只是站在讲台一侧,手里拿着写满了自己名字的试卷,静静看着这一切。 “志晟君,给你,这是你的试卷。”骚动过后,惠兰走下讲台,把试卷递到朴志晟眼前。 颓颓坐在座位上的朴志晟,从惠兰手里接过了试卷。他盯着卷面看了几秒,然后突然将那试卷揉作一团,伸手抛扔在了垃圾桶旁。 他才不需要这种东西了。 惠兰的脸上依旧没有浮现任何怒意。 她朝垃圾桶走了过去,重新把他的试卷从地上捡了起来,展开皱巴巴的纸,放在他桌上。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朴志晟,“我期待着,下次志晟君会考更高的分数。还有……” “别再在试卷上写我的名字了。” “我会很困扰。”说完后,她便带着一贯的优雅转身离开了。 原来,惠兰从来都不是真的在关心他。惠兰也不是只对他一人温柔。 朴志晟心里的屈辱就像腾腾升起的高压蒸汽,滚烫地从他左心房冲出,烫得他的眼泪不争气地直掉。 他听见在教室外,清晰传来的惠兰同其他女孩的对话。 “朴志晟那家伙在试卷上写了什么?” “惠兰的名字。” “啊……光想想就好丢脸。头脑不好就算了,怎么还干了这种没常识的事情。” “我倒是没什么。”惠兰的语气淡淡的,毫不在意。 “志晟他应该心里不太好受。”她双手抱胸,美丽的脸上有些惆怅。 “这么说,他是喜欢惠兰的对吧?” “没错没错,他这样肯定是喜欢惠兰才做了这样的事。” 惠兰皱着眉,不太高兴地说:“我们别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吧,去化妆室吗?” “好啊。” 期末考试的那天,太阳光刺眼到令人晕眩,朴志晟已经不再跟任何人说话了。他比任何人都更先坐在考试座位上,跟一个月前的日子如出一辙,只不过这次他表情轻松了许多,单手托着脸颊,转着圆珠笔,一眨不眨地盯着教室墙面上的石英钟,像是在等待它走得快一些。 考试开始前五分钟,陆续有学生慢慢进入考场。朴志晟也像在等着谁一样,注意着从前教室门走来的身影。 13:58分,张惠兰目不斜视地从走廊走进教室里。朴志晟漫不经心地对她行注目礼,一直从她进入教室开始,到她缓缓迈着步子走到自己的座位前。13:59分,张惠兰拉开了座椅。他的呼吸声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耳廓里变得急促起来。从他视线看过去,张惠兰因为经常运动而肌肉紧致的小腿靠在了椅脚上,膝盖微微弯曲。 13:59分34秒,张惠兰将进高出膝上五公分的裙摆聚拢在一起,紧贴着屁股和大腿。 13:59分36秒,一直平视着前方,表情一如既往优雅的张惠兰,毫无防备地坐在了板凳上。 就像设置好的定时炸弹一样,13:59分39秒,差0.01秒数字就快由九变为零,学校的课铃和往常一样的不准时,抢先突发尖叫起来,不寻常的是,混在一起的还有张惠兰从喉咙里爆发出来的哭喊声,由近及远以她为中心朝教室四周辐射开来。 “呜呜呜…好痛……好痛……好痛……”她就像被钉在十字架上一样,一边无所顾虑地大声呻吟一边无法动弹地震颤。泪水掉在她发白的嘴唇上,她的眼睛里写满了疼痛的惊惧。 教室里所有人都被她吓得手足无措,可也只能害怕地呆坐在座位上看着她。 “流…流血了!老师,惠兰她在流血。” 讲台上的老师急忙跑了下来。 他看见有什么扎进了女学生裙摆下的大腿里,如同羊水破掉了一般。张惠兰的血沿着大腿内侧汨汨流出,一直顺流而下直至她的小腿肚,把她的制服裙都染成了暗红色……血一点点扩散、滴在了教室的地板上。 他目瞪口呆地站在桌前,不知道是该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还是大叫着跑出教室,求救校医。 教室外也吸引了其他学生跑来围观,大家都知道张惠兰出事了,还是值得刊登报纸的大事。 只有朴志晟漠然地注视着这场闹剧。他很清楚地知道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他就是这场闹剧的策划者、执行者。 到时,他还能呆在这个学校,平安无事吗? 事端败露之后,他将会毫无尊严可言。